打小生活在农村,眼界狭窄,没什么大的抱负,连最初的旅游梦想,都朴素得像一件打满补丁的衣裳。
我读初二的那个夏天,计划徒步翻越村西的大山,然后继续向西,穿过连绵群山,直到沂蒙山腹地。地理老师在课堂上讲过,沂蒙山一带多天然溶洞,喀斯特地貌明显。我对喀斯特这个名词深感兴趣,它听上去洋气,像“喀秋莎”一样充满了异国风情。为表达这种喜爱之情,我甚至将家里那条灰不溜秋的土狗赐名为“喀斯特”,并且突发奇想,要带上“喀斯特”去看喀斯特。
在一个太阳起得老早的清晨,我带上“喀斯特”上路了。我穿了一件草绿色的小背心和一条枣红色的短裤头儿。路途遥远,我需要轻装上阵。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计划,使得此次远行保持足够神秘。我和“喀斯特”沿着最偏僻的小路溜出村,有幸不曾遇见他人。“喀斯特”显得无比兴奋,四只小蹄撒着欢儿,倏地蹿出老远,一个急刹后又掉转屁股,屁颠屁颠地回来接应我。
此时的我,怀着一种孟郊诗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舒畅,脚底生风,疾步前行,嘴里不自觉地哼起“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却不料前进中被锯齿草划破小腿,又疼又痒的怪感游遍全身。恰在此时,一片茂盛的桃园闯入我的视线,挂满桃子的枝头探到篱笆外,抬手可及。我想,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
我摘了一个青色的小桃,轻咬一口,觉得苦涩,便毫不犹豫地丢了出去。“喀斯特”却不嫌弃,叼起那个桃子,核儿也不吐,一口咽了下去,生动演绎了个“囫囵吞桃”。我又从另一棵树上摘了一个顶尖泛红的大桃,一尝,竟然甜得像蜜。我赶紧又摘了俩,装进短裤的侧兜里。“喀斯特”见状,朝我呲牙咧嘴地笑了。我低头瞧去,只见两个硕大的桃子在兜内圆圆鼓鼓的,像一对长错地方的乳房。
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吃桃就是吃亏。我将背心脱掉,两条肩带交叉,潦草地打了一个结儿,背心就成了一个“桶”。我开始往“桶”里装桃,足足装了七八个。担心桃子的重量把“桶”底压破,我没有提着,而是把整只“桶”抱在怀里。看着我怀里的累累硕果,“喀斯特”很高兴,四只小蹄迈得更加勤快。
爬到半山腰时,太阳已蹿得老高,并暴躁地吐起了火苗。我裸露的肩膀和后背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再加之我用肚子顶着一个“桶”上山,如孕妇般,甚是吃力。而此时,我唯一的战友“喀斯特”同志,已经离开我的身边,远远地去追逐一只狡猾的蚂蚱。我望着“喀斯特”模糊的身影,突然倍感孤独。
当我气喘如牛地爬到山顶,视野里已经捕捉不到“喀斯特”的身影。我在一颗树冠浓密的松树下坐好,把桃子一股脑倒在地上,开始吃桃。我需要补充体力,这些桃子便是我的午餐。吃完桃子,我把背心穿好,附在布上的桃毛惹得我浑身刺挠。我忙又将背心脱下来,心想,如果我是“喀斯特”就好了,浑身长满了毛,定然不怕这小小的桃毛。这么想的时候,“喀斯特”还没有赶上来。我恍然明白,掉链子的“喀斯特”已经背叛了我。
那天黄昏,当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家时,发现“喀斯特”正安静地趴在大门口假寐。我走上前,抬腿朝它的肚子踢了一脚。“喀斯特”痛叫一声,浪花般“啪”地翻起身,愧疚地瞅了我一眼,然后“呱嗒呱嗒”地跑远了。
(原创,首发于《百家湖》杂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