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定律

作者: 赵晓惠 | 来源:发表于2022-09-11 12:00 被阅读0次

    墨菲定律

    离我家最近的那家书店闭店了,一周前我刚在那里买了三本书,《无人军队》《金雀花王朝》《叔本华思想随笔》。书还没有读完,书店关了,这是近两年眼见关闭的第四家了,也都是我常去的书店。上次买书时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已是人去楼空。

    店内完全断了电,仅有从中庭投下来的一束天光,在经过层层雾霭和不干不净的玻璃后也昏庸了。空旷的房间装着没人要的暗黑和寒气,在尘螨里矗立,这黑寒和着尘螨包围了我,让我屏吸......这一刻,错觉自己像是回家报梦的鬼魂,找错了房间...... 听见有人在惋惜地啐着牙花子......唉......

    猛然间我被什么撞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了,是两三个半大孩子在沿着中庭奔跑、打闹,

    “跑什么!鬼撵起来了吗?”孩子的奶奶目光躲闪过我,沙哑又干瘪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嚓嚓作响。想着小时候也常听到同款的咒骂,心里想,时光飞逝,世事无常,为什么单单咒骂没有升级?也许死亡诅咒早已是定义一个人恶的最高极了吧!

    回到家,翻开一周前买的书,看着红色书章谦逊待在扉页的角落。每次买书,我都会请店家敲上书章。我并无收集书章的雅趣,只是因为有时会带着书到书店,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二来书章确能帮助我回想起买书时的状态,这安静一隅的印章也像是我某段记忆上的封印。

    大约是一年以前,或者更早的时候,附近一家开了10年的书店闭店了,之后,“几何XX西南旗舰店”很快打开,弥补我对书店的需求。有书店在离我不远处开张总会令我欣喜!

    “西南旗舰店”那是很大的一间,居整栋建筑的一整层楼,书籍种类繁多,周边也算得上丰富,那些散发着墨香的书册矗立于书架上,让人驻足流连。我是那里的常客,有事无事,或者买书,或者看书,或者闲逛,买了又看,看了又买,连逛带买,每一次都有喜悦,每一次都有收获,因为一本书,因为一个美丽的句子......

    欣喜之余,心中不禁祈祷这艘船能一直航行,永不沉没。最近这两三年,因为疫情,许多小店倒闭了,其中就有我常去的书店。心里希望书店不是这样的结果,希望它在我抽象人生中,像几何图形一样的存在!或者之后对酒当歌,搓叹人生几何时,会有书这一串数字的表述!

    书章没有盖正,“几何XX西南旗舰店”的字样呈小于90度歪斜!彻底唯物主义的我那一刻居然有了不安,这会不会是一种暗示?想到这里我坚决地摇摇头,No!

    墨菲定律说:担心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我不想用倒闭这个词,但这总是事实,不管我是否愿意承认,它都实实在在地发生着,从起初有些悲哀渐渐地漠然。因为无论我愿意与否,它都倒闭了!如一艘船倾覆,然后沉入海底,惊涛骇浪之后是死亡一般的平静;也像一个相熟的人忽然离开,即便过了很久,我仍会有不知所措的茫然。

    这样的事时有发生。

    门外不远处一家面馆,大约是19年末开的,店主是一对夫妇。它是这条街开门最早,关门最晚的店。每天,不甚明亮的小灯,在这灰蒙蒙的街道上亮着,从黎明到黄昏。我不是每天要赶着要吃“头汤面”的美食家,我的人设是一个需要早出晚归甚至星夜兼程的上班族。而这样的小店于我,再合适不过了。

    那年冬天,我需要搭红眼航班到外地。大半夜的赶工我无暇顾及早饭,这样更深露重的时刻,冰箱里拿出的果汁显得有些凛冽了!于是把果汁包好放进衣袋里,试图以身体的温度来缓一缓果汁冷峭。因为害怕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影响到四邻五舍,决定提着行李箱行走,装果汁塑料袋在窸窣作响,脑补自己此刻是孤独女巫在乘风飞行......。

    出了小区门,冬天的肃杀扑面而来,世界愈发寒气逼人了。这条街路的两旁都是榕树,榕树过分茂密的枝叶,在这寒冷的冬天多少有点像个笑话。茂密树叶白天会剪掉大部分天光,晚上则会裁去路灯大部分的光芒,让街道永远处于不甚明亮的状态,夏天倒也罢了,到冬季就显得有些累赘。此时的街上,街灯偶尔,三三两两,为了这黑洞洞的世界里我这样赶路的人。抬手看腕表,知道网约车司机还有15分钟才到,袖着手,心里后悔这么冷的天应该在家多呆一会才好!

    抬头发现在街灯照不到的拐角处,有一盏小灯含蓄地亮着,和着滚水的香气,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我寻光而去。

    老板,一个中年人含着笑垂手而立。

    “二两清汤杂酱,刀削面。”我把背包放在靠墙的位置。

    “你家先坐!”湖北口音,老板欠欠身带着喜悦佝身进厨房。

    很小的一家店,店面大约十二、三平方,店内陈设半新,五张条桌,后面是操作间大约只有店面的一半大......

    不一会,老板娘端着托盘上桌了,一小碟白萝卜泡菜,粗粝的青瓷面碗,黑色的铁木筷。

    “清汤炸刀二两。你家看看,味道不够可以加的。”一样的湖北口音一样的欣喜。

    粗粝的青瓷斗碗里一层薄薄的明油,筷子拨开,下面杏色削面,几片青色的白菜叶半隐在碗周,一小撮赭石色的脆臊缀中央......玉雕一般的存在!随配的小菜上得不多,是用冰糖小米椒腌制,佐以蒜片姜片,很小的一碟,在灯光下显得晶莹。就着碗边来一小口面汤,醇厚的面汤滚烫如魔鬼,这温度穿过喉头、胃部很快传到体内并送至神经末梢,身体顿时暖和了许多。更妙的是,面和泡菜,几乎是绝配,面的温润劲道,泡菜的微辣酸甜脆相佐,立马就抓住我的胃!削面和泡菜,这二者有点像两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相濡以沫,相得益彰,最后捧着斗碗,吞下几口被油气晕染过的面汤......我从内心深处原谅了冬寒和早起带来的不快。

    此后我成了小店的常客。

    小店的生意似乎不错,还请了帮手。每次去,老板夫妇垂着笑意,准确地报出我的需求:“清汤炸刀二两?”早上去他们会在面汤里略微多加一点盐,晚上则要放得淡一些。削面一直温润劲道,小菜依旧晶莹爽口。慢慢的我知道,老板湖北人,老家在汉口后港,疫情前来成都,帮手是老板的胞妹。店里中午的顾客多是周围银行、写字楼的打工人,早、晚则是家户人家没做晚饭的住户,来对付一下。

    疫情很快来了,堂食关闭,面这种食物是很不宜外带的,小店闭店了!

    疫情结束了,房东涨了房租,咬牙又顶下来,重新开业了。面的生意大不如前,又增加了新的品种,米线炒饭抄手之类的。疫情之后,周围许多的小公司倒闭了,银行的小门市精简了,面馆周围又开了新的小馆子。一次问起他的经营情况,老板长吸了一口气:“唉,就这样了,将就着看吧。过了夏天如果还不行我就把店关了,把女儿送回老家去,和老婆到远处去打工,看好不好一点。”接着又说“娃娃大了,快念书了,也是一笔费用!”

    我点点头,觉得喉头有些发紧。第一次没有吃完“清汤杂刀”。

    “味道不对头吗?”老板有些惶惑地看向我。

    “没有,很好很好。今天不太饿。”我说。

    “我会常来吃面支持你!”我又说。

    “谢谢你家!谢谢你们这些老顾客常来照顾我的生意。我都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店里吃面的早上。那天我第一天开业,水刚刚滚......"他浓重的湖北口音铿锵又含混。

    一直到夏末,才又去了他的小店。

    黄昏时小区忽然停电,酷热和饥渴让我决定出门去纳凉。因为疫情小区外的各种小店像是中了魔咒一般开了关,关了又开,开了又转行,卖机票卖起了啤酒烤肉,糕饼店变成了快递驿站......面馆竟然屹立!

    踏进店里,店里没有开灯,有点黑漆漆的感觉,好在是从夕阳灯火的街上进来,店内的黑暗反到是让人觉得安然。

    “你家来了!”老板从厨房探出头来,笑意依然。

    “老规矩”。我点头。

    “清汤杂刀二两?少盐”两三个月未见,老板精简了不少,原本饱满的脸颊有些塌陷,人也见老了些。老板微佝着背在操作间忙碌起来。店里已有三两个顾客,都是这条街上常见的面孔。

    因为疫情,因为不能堂食,面又是不宜外带的食物,我对刀削面的兴趣渐渐索然,或者说,我已经不怎么惦记这个食物的存在了,味蕾太久没有被这种食物刷新,因此对它没有了情绪记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味蕾,在生活面前有时候就是一个小丑!

    几分钟后,面端上桌,杏色的刀削面装在粗粝的青瓷斗碗里,面上薄薄地一层浮油,一抹赭石色脆臊和两片青菜俏在碗中,挑开面条,一小口面汤,既非果汁的张扬,也不是茶的寡淡,依旧的内敛低调,是醇厚又谦逊...... 味道还在!

    天渐渐黑了下来,老板太太点亮了灯,把冷气开得更大。

    “今年真是太热了!”有顾客在感叹。

    “说是60年不遇的!”

    半个月以后,小面馆关了,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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