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石（汪彤）

                                  痴心石

                                  （一）

        石头是我喜欢的东西。记得小时候，每次去河边，总会在水里找漂亮石头。我很奇怪，湿湿的水，似乎是石头的一面魔镜，石头只有到了水里，才会现出原形。尽管，刚找到的一块“绿宝石”，拿到岸上，太阳一晒，转眼功夫，石头上的花纹和图案，还有颜色，就不太清楚了，但石头里藏着什么，那些说不清的东西，一直吸引着我。

        我住过有一屋子石头的房子，这房子在剧院的隔壁，像是从电影里搬下来的。一进门，右手是一处只能放一张餐桌，和四把椅子的餐厅，餐厅周围的三面墙上，是被掏空的一个个方木格，格子里是一块或大或小的石头，若是把人缩小，这三面墙像一座石窟。坐在餐桌里吃饭，可以一面咀嚼嘴里的饭，一面用眼睛看对面造型不一、图案不一的石头，进行另一种咀嚼。谁说吃饭看东西会忘掉，我在那间屋子里吃了一个月的饭，一块块石头都被我藏在心里，揣摩着，终生难忘。

        有一块青色的石面上，浮雕拿着扇子，裙带飘飘的女子，这是石头自然形状，女子用扇微微遮住脸颊，尽管看不清石头上女子的眉目，但想象中，那女子该是天女下凡。于是从看石头，我似乎知道了凡事还是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最迷人。其他的石头，有各种人物、花鸟山水。唐僧师徒三个、佛祖、佛祖的狮子坐骑、老虎坐骑，杜甫、李白，一脉山水、一座流星花园……

        这座石头屋子，不光餐厅里有石头，客厅和两个卧室四周的墙边都摆放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晚上睡觉，就睡在木地板上，地板上像榻榻米一样，铺了厚厚的褥子，睡在地上，面对着墙边立着的一块块石头做梦。有一天早晨醒来，我正搂着一块石头酣睡，石头上是两个小小的人，似在抬头吟诵，石头被我拿到被窝里看，看着就去做了“红楼梦”。

痴心石（汪彤）

        这座石头屋子的主人，是我母亲中学的语文老师，是个写剧本、爱石头的浪漫老头，他星期六、星期日带着儿子去黄河边拾石头。他的爱人去黄山，他骑着自行车绕大巴车三圈，画地为牢，做奇特的送行方式。而他那一屋子石头，在他80岁的时候，听说都失散了，他与曾经的爱妻，也因各自孩子们的利益，失散了……

                              （二）

        我曾跟着一只大队伍，专门去河边捡过石头，这只队伍都是甘肃省写散文最棒的作家。09年甘肃省作协在黄河岸边，专门办了个散文高研班，我也庆幸自己混在里面，被当做培养对象。黄河岸边的山庄殷勤而周到，但还是拴不住作家们总往山庄外面探寻的心。每天吃过晚饭，绕过山庄漂亮的荷花塘，作家们径直往河边走，河边应该是黄河的支流吧，干枯的河床，到处是一处处水洼，而这里又是成千上万大大小小石头的家。

        走在最前头，领头去拾石头的，是一位瘦高的作家，是石头收藏的专家，他是天祝藏族自治县的靳万龙老师（今天在这里写石头，算是对靳老师在天之灵的纪念，前些年他去世了，是甘肃文学界的一大损失）。靳老师性格直率而豪爽，作家们都喜欢每天吃过饭，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去河滩里捡石头。他端详半天，决定丢弃不要的石头，几位女作家，会一拥而上，像抢宝贝。对于我们来说，能入靳老师的法眼，能让靳老师端详半天的石头，都是无价之宝。大而美的石头，靳老师会捧起一抱水，往石头上冲洗，给我们讲解一阵，让我们欣赏一阵，在水的撩拨中，石头一次一次显出它们曾吸纳天地精华的原形。但终究石头太大，我们会割爱舍弃，便做个标记，记下方位，想着学习完，用车带回去。而取与不取之间，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很多石头被丢弃，永远就在当年做了标记的地方，长久的等待。

                                （三）

          我在大队伍的后边，细细在河滩里找，居然从石头里淘出了宝贝，我捡到一块平如“烙饼”的青色石头，“烙饼”的中间微微凸起，凸起处明显的有一扇黑色发亮的门，黑色发亮的部分，大概是化学矿物质的聚集，门旁边，又是一只黑色发亮的小鹿，小鹿似乎是穿越时空，从那扇黑色的山洞门里走出来的，又欲从石头上走下来。我看得神奇，偷偷藏在衣服里，生怕被别人要去了，带回家后，一直在化妆台上立着。还有一块掌心大的小石头，也很特别，石头是淡淡的浅白，却在浅白石头上，有一条黑色流畅的线条，勾勒着黄河母亲的样子。这样简单、恬静的勾勒画，是大自然一笔带过的天然形成。我经常装在口袋里，或握在手心里，石头被握得很暖，时不时，我会拿出来欣赏一下那么温柔的母亲。终于，在一个冬天，一位朋友咳嗽不止，我心生怜悯，割爱将暖暖的黄河母亲石，连同一瓶糖浆，都送给了朋友，盼望早日康复。

                                （四）

          我不只是送出去石头，我也收到石头。记得小时候，父亲去南京，从雨花台捡回很多雨花石，送给我，我幻想雨花台是一块用无数小小的雨花石，堆起来五颜六色的石头台。还有福州的唐希老师，寄来一块没有雕刻的寿山石印章，浅黄的冻色，兽纽方章，握在手里温润细腻。唐老师说：请天水“方家”篆刻。后来请王瑞生先生篆了“石缘”两个字。

        还有朋友去海边，在海风和海浪里吹，放松了心情，也浪漫了一次，捡三块经过几千年海水洗礼的石头，送给我，我找了一块泰国椰壳做成的双头象，将三块石头放在椰壳里，置于卧室的窗台上，让石头天天看明净的太空，天天晒明媚的阳光，当然下雨天的时候，石头们躲在椰壳里睡觉呢，我就是这样想的……

痴心石（汪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