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六楼电梯门,看着“妇科”两个大字,一时犹豫:是哼一曲《重返苏连托》?还是说一声“我胡汉三又杀回来了”好呢?转念一想,唱《重回苏连托》不好,走廊里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会被吓到,准以为120错把该送往精神病院的人送到这里来了。好吧,那就当胡汉三又回来好了。此番乃“二进宫”,我熟络地对护士们笑笑,径直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这次的主治大夫还是帅气的李医生,一个月不见,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头发略微凌乱,眼神无光,我看到一张睡眠不足的脸。问了几个问题后,他开了检查单,让我办理住院手续并交费、做检查,做完这些,匆匆说了声“我去做个手术”,就消失了。
先去影像室做CT,护士在我左臂扎了一支输液管,命令憋尿,有尿之后再进CT室。一口气喝光了带来的大杯冬凌草茶,觉得不够,又接连干掉两瓶农夫山泉。担心坐着水下去得慢,就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当躺在CT机上按照指令反复吸气、憋气、呼吸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随后是无边的迷惘:死亡的世界里到底有什么?是《摆渡人》里描绘的那种荒凉、恐怖,极度的孤独、无助吗?
心电图正常,接下来是腹腔彩超。病理结果仍然未到,这个时候只能像另一位马医生说的:走一步看一步,别想太多,想也白想。马医生,你说的对!
第二天,按照护士的预约,先在彩超八室门外等候,在这里做完腿部彩超,又来到彩超五室做心脏彩超。一切正常。重返妇科病区。李医生刚好值班,正在电脑前忙碌着。
小李大夫,病理报告的照片发给您了,您怎么看?
妇科肿瘤这块绝大多数是鳞状瘤,腺瘤大约只有十分之一;你这个病例又是这十分之一里的几乎十分之一,非常少见,属疑难病例。
那又如何?
腺瘤的讨厌之处就是它能通过淋巴、血液等途径扩散,不全是切除病灶就能解决问题,有些需要化疗。得看术后病理结果而定。
化疗就能彻底消除癌细胞吗?
化疗药物会对全身的癌细胞进行打击。这么说吧,癌细胞和健康细胞是不一样的,好比所有细胞都有一个入口,口上有一把锁,化疗药物可以解开癌细胞的锁,进入并杀死癌细胞。但是目前的技术还不能保证化疗药物只杀死癌细胞而不伤害健康细胞,所以化疗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但是断臂求生你懂吧?
嗯,我懂。
那就好好养身体,准备手术吧!
多谢大夫!
断臂求生什么意思,我当然懂:就是要舍得,就像壁虎断尾求生一样,要舍弃一样东西,才能存活下去。最典型的案例是27岁的美国登山爱好者阿伦·罗尔斯顿的故事。一次,他进入峡谷区国家公园,攀登狭窄的峡谷。但当他把手臂伸到一处岩缝里试图借力向上攀登时,近处一块巨石突然滚动了一下,把他的手臂压在下面,无法脱身。他试着借用绳子和锚脱身,但没有用。三天后,随身带的水已经喝光。又过了两天,罗尔斯顿意识到放弃那条胳膊是惟一的选择。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刀一点点把右臂从肘部割断。然后作简单自救,为断臂缠上止血带,顺着绳子爬下18米深的峡谷,沿着谷底开始向外走。得救后,医生说他伤势严重,但恢复没有问题。压住罗尔斯顿的巨石有360到450公斤重,如果他没有“截肢”,很可能已经丧命。现在,为了保命,我也必须“截肢”部分器官,并忍受因此给身体带来的可能是长期的痛苦和不适。
接下来被带去病床——嗯,是病床,不是病房。我的病床在走廊的一侧,因为昨天没来,床单枕头已被其他病人家属蹂躏得一塌糊涂。一个女人大大咧咧地仰面躺着,另一个年长点的女人坐在床沿上,俩人聊得正欢。看看床头卡片上我的名字,再看看两个女人,我默默站着。躺着的反应倒快,麻利地起身下床,一边推推床边的女人,一边语气尴尬道:咳咳,这两天你也不在,我们夜里就睡这儿了。我们……那啥……咳咳……说话间两人进了某间病室,不见了。
丢下背包,去茶水间接了杯开水,拿出一袋铁观音泡了,放在床头小几上凉着,这才从包里抽出宋祚胤写的《周易译注与考辨》。无论如何得装模作样看几眼,也不亏大老远背了它来这里。其实在医院这种地方看周易这种东西实在很相宜,《易》是讲什么的,不就是生老病死的前因、后果?生自哪里?如何生?何谓老?何谓病?何谓死?你在医院走廊的病床上最能心领神会。《易》把关于生命的一切规律、可能性、可控的不可控的、生命内、生命外错综复杂的联系都明示或暗示在那里了,至于如何把理论落实到各自的人生,自己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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