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室杂记(五)

作者: 杨爱民 | 来源:发表于2017-07-12 15:29 被阅读278次

下午三点,一个又黑又壮、穿着绿色护士服的彪形大汉带我去手术室,他先带我到护士站打了一针阿托品。这家伙块头虽大,却很腼腆,三四十岁的大男人,和小护士说起话来居然有点害羞。

到了二楼手术大厅,他示意我换鞋,接着一个身着防菌制服的女人把我接进五号手术室。穿同样制服的一个男大夫递给我一张印满字的纸,让我在右下角签字。此刻,手术室安静极了,几个医务人员幽灵似的来回走动,做着准备工作。可能有点紧张吧,我竟没注意到那张纸抬头楣首写着什么,只见签字处列着一行手术可能使用的器械和药物,如止痛泵之类。需要我在是否同意使用一栏签名。丝毫没有迟疑,我说不用。不用也需要签名,那个人说。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不要的工具却让我签名,可是没再坚持,接过笔签了名字。

手术室内有四个人,两男两女,主刀的是胸牌上写着李素红的女大夫,旁边麻醉师的胸牌上写着张社会。这位麻醉师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呵呵。

脱去全部衣服!大夫命令道。坐到手术台上去!她继续发出指令。需要扎上输液针,稍有点疼,她继续说。护士拿氧气罩对着我脸部的上方,当我感觉到大夫开始往针管里注药水的时候,脸上方的氧气罩扣在了我的口鼻上,随即,意识消失了。那一瞬间,我对自己说:死亡就是丧失意识,一切和自己都无关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很远很远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抬下头!抬头!我在感觉是头的地方使劲向上,头抬起来,立刻又垂落。睁开眼睛看看!又一个指令。我努力睁眼,可是眼球无法转动,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时,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喊:九床家属进来!又一个声音:把你们的衣服装在这个袋子里拿走。身体下面的车子开始滑动,有了亮光,越来越亮,但依然看不到东西。

身边似乎围着四五个人,车子被推进电梯间,然后就闻到妇科病房走廊的味道:百味杂糅的味道,以及呼叫器呼叫护士的嘟嘟声。然后有男人一起喊“一、二——起!”,我整个人被提起,移到了自己的病床上。“脖子放平,不要把头仰得太高。”一个女声一边说,一边搬弄我的头颈。我听了,努力勾着下巴压向脖子,可是没用,我的头纹丝没动。“你这样醒来后会很难受的,头要放平才行。”又是那个女声,我想她一定是从手术室陪我过来的大夫。可是,我的脖子似乎僵硬了,下巴冲天,怎么也收不回来。女人似乎放弃了努力,听其自然了。四周的人都离去了,我瞪着眼睛,终于看到了天花板下的输液架。但是很快眼睛就酸沉地闭合住,再次用力睁开,侧头,看到一台章鱼似的监测仪,很多电线从它身上伸出来连接在我身体上,那些触须的柄牢牢贴在我的心脏、肺部、肾区,还有一个夹子夹在我的中指上,它们监测着我的心律、脉搏、呼吸、血压等等。咕噜噜的声音把我的视线吸引到床的右边,一个氧气瓶像沸腾似的翻着气泡,它伸出的一根管子插在我的鼻孔里。

看完这些,我的眼睛已经无力撑起,终于重重地合上。模模糊糊之间,有人拨动我的眼皮,喊着:醒醒!睁开眼!不能睡!我茫然睁开眼,看到老公拿着片浸湿的餐纸说:来,把这个放在嘴唇上润润,不许吸进去喝了啊!六个小时内不准喝水。感觉头部清醒了许多,心想:还有六个小时?那我岂不是禁食禁水24小时?咽喉好痛,我想喝水,我想喝水,我要喝水!我要喝水!我喊着,事实上,那声音连耳语都算不上,我自以为声嘶力竭的呼叫,别人根本听不见!

“夜里十点钟了,醒醒,不能睡着”,老公的声音再次出现,他又拨开我沉重的眼皮,“你的手术做了将近一个小时。已经出来两个小时了,再过四个小时就能喝水了。”可是我对水已经没有欲望了,我必须呕吐,吐,吐,吐!可是一天前我的肠道已被清空,24小时前已经开始禁食,没有东西被吐出来,除了口水。呕了好一阵,无果。只好接着仰面躺着忍受煎熬。窗帘外的天空一直黑乎乎的,旁边是老公轻微的呼噜声。眼睛已经能够灵活转动并看得清所有东西了。感觉一下呼吸和四肢,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我抬起没有扎针的那只手,用拇指推掉中指上的夹子,把胳膊从那堆管子和电线中间抽出来,摸到肺部的贴片,想找到边缘揭掉它,可是,那贴片紧紧地附着在皮肤上,当我捏起边缘要揭时,引发了一阵撕裂般揪心的痛,粘得真牢啊!可是你粘得再结实有我摆脱你们的决心更大么?忍痛撕下了所有的贴片,拔掉鼻孔上的氧气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喘息了一阵,再次挥舞独臂扯去周身缠绕的管子和电线,把它们丢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刚解脱枷锁放松了不到两分钟,护士进来了,拔去了输液瓶,转身看到监测仪时,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都给拔掉了?还不到时间呢!这怎么行?必须马上重置!没有医嘱是不能擅自去除监测仪的啊!”她紧张极了,飞快地跑去拿了新的贴片回来,重新把那些章鱼触角贴在我身上。我身体无法动弹,嘴巴无话可说,只能任由护士摆布。

天空终于现出浅浅的灰色,应该有四点钟了。这意味着天就要亮,难熬的一夜即将过去了。忍着剧痛,我小心翼翼地蜷起输了六七个小时药液已经僵直的右臂,艰难地侧转身体,把头缩进臂弯里,闭上眼睛,睡去。

清晨六点半,护士推醒我量体温。我请她帮我解除全身那些章鱼脚,她默默照办了,收走了所有的器械,看她抱着那堆东西离开,我大大地嘘出一口气。

这么说,我进了一次鬼门关,然后成功逃出阎王殿,重获新生了!没有经历,哪里懂得平日里已经享受了太多的奢侈呢?说走就走的旅行,每天在清爽河水里的畅游,与朋友闺蜜的聊天闲逛,和老同学的咖啡时光,远隔千里与儿子的通话,品尝母亲亲手包的馄饨,看书时老公常备的鸡爪……原来通通都是奢侈品!因为寻常,也就没去珍惜甚至没有留意。平日里总是和儿子拌嘴吵架,不让毫厘。上手术台前唯一做的却是拍一张照片留给他,万一下不来呢?给儿子留个最后的瞬间吧!虽然内心渴望母亲就在身边安慰自己,可是强迫自己不去想,怎么能让年迈的母亲为我担忧?

现在,所有的焦虑都被翻篇儿了,又能重返华丽丽的日常了,好开心!普普通通的家常面条都是香喷喷的可口,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也不愿去换;和男男女女的好朋友喝喝啤酒斗斗嘴也幸福无边,拿环球豪华游轮也不换。从此后,伏天有多么酷热也无需抱怨,世间万象不都是否极泰来?酷热是很难受,可花草长得多茂盛啊!

住院一周,我的肉肉们都长到花盆外面来了呢。经历了病痛,也发现了自己的无知,我还要和它们一起成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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