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一)
这是景泰八年的事。不对,太上皇重登大宝,应该是天顺元年才对。
八月的天气,暑气正盛,镇子上的人一个个热得蔫头耷脑,没有半点生气儿。正是晌午饭的时辰,街上没什么人走动,冷清得很,只有客栈里准备进京的举子,热得无心读书跑到街上来喝茶。还有城头大柳树下有几个孩子,在捉那些叫得让人心烦的知了。倒是卖茶汤的小贩和瓜果摊儿上的老妪生意红火的紧。除此之外只有那镇上的酒楼“醉仙楼”热闹得出奇。其实这也并没有什么可奇怪,这镇子本来就是毫不出奇,虽然离京城只有三天的脚程,但也算是个地处荒僻的所在,若不是恰恰处在京城通往西域的驿道上,怕是连一点人气也不会有。
三年前一个不第的举子无脸回家,便靠祖传酿酒手艺在此处摆了个酒摊儿赚些日用,以备来年再考。这秀才的祖传酒方可是大有名堂,这酒方在他家传了九代,在那十里八乡可算得上是妇孺皆知。因酒香醇无比,坊间言此酒就连神仙喝了也能醉倒,因此得了个美名唤作“仙人醉”。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酒一酿成,引来无数好饮之士,一传十十传百,铸成口碑,之后不少京城的客人都慕名而来,那秀才日进斗金,没多久酒摊儿变成了小酒馆儿,又没多久小酒馆儿变成了大酒楼,那书生索性就此安顿下来做生意,那酒楼因“仙人醉”得名“醉仙楼”。
(二)
这天闷热的紧,想是有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醉仙楼中客人们喝的正热闹,方才还冷清的街上忽然也热闹起来了,路边聚满了来看热闹的老少乡里。这镇子山高皇帝远的,从未有什么大事发生,能引起如此骚动的,要么是哪家的媳妇偷人被捉,要么是谁家逆子不孝虐待老人。而今天却不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糊涂账。你道是为了哪般?且看那自镇外来了一队官差,这队官差押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犯打此处经过。按理说这官差押解本没有什么稀奇的,奇就奇在这队人马的数目多了些,一般的人犯,有两三个差人押送也就够了,而这队官差竟有十一人之多,想必押的是什么江洋大盗?不过若是此等重要人犯,必当是重刑在身才对,但看这两个人却连囚衣都没有穿,只是一身素衣青履,若不是见他二人带着手枷,还真不知道他们是犯人。男的是个刚及弱冠的俊后生,女的是个年方豆蔻的美娇娘,也不知这二人吃的是什么官司,遭此一难。再看这些押解的官差们,其中一个当官模样打扮的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此人剑眉朗目,胸前垂着三缕乌髯,气度不凡,在他身后跟着十个步行的衙差。这十个衙差虽然穿着普通的衙役的衣裳,可腰间的佩刀却与寻常捕快、衙役的衙刀大不相同。这一行人来到醉仙楼下停住了脚步。当官的离鞍下马,两个差人引着他进了醉仙楼。店里的小伙计见这么多官差光顾,丝毫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招呼。
一个差人对小伙计道:“店家,我家大人要在此宴请朋友,想包下这二楼,劳烦小哥将楼上的客人们请下来,他们的饭钱由我等付了。”他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一个五十两的大锭递给伙计。
那小伙计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银子,当时眼睛直冒贼光,待到他缓过神儿来时结结巴巴的说:“客官您这银子太大,用不了这么许多,再说小的一时也……也找兑不开啊!”
“无需你找兑,只管收下便是,捡你店里最好的酒菜办上一桌,要快!”
“好嘞,您放心全交在小的身上,包您满意!”
小伙计快步上楼,不一会儿的功夫楼上的酒客便陆续下来了。毕竟是不要钱的饭,况且谁又敢得罪官家呢?识相的走了便是。可当客人们都将走尽了的时候,小伙计却迟迟没有下来,只听见楼上吵吵嚷嚷的声音,听讲话像是有人不买官家的帐,不肯吃这白来的酒。
“客官,您这不是叫小的为难吗?”
“呦,小爷我到你店里吃饭,是来给你送银子的,你到说我为难你,你为难个鸟啊!”
说话的是个少年,他一身鸭蛋青色的短衣衫,外罩一件无袖的对襟黑布长褂,头上戴一顶竹笠,喝酒时也不摘下,低低的压着笠沿遮住了眉眼儿,看不清他的长相和神态,脚下穿一双薄底皂靴,靴子上带着些灰土。这少年歪歪斜斜的坐在长凳上,一只脚踏在长凳一头儿,看姿态听音调,已然带着三分醉意。他桌上只有三个酒坛和一只酒盏,并没有什么下酒的菜品。
“小的不是这意思,您的酒钱已经有人结算了……”还未等伙计说完,少年便恼了,一把捉住伙计的衣襟,抢过话茬说:“什么不是,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小爷吃饭喝酒用得着别人付钱?”
正在此刻,等的不耐烦的官差们上楼来了,见他二人在那里纠缠。当官的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年轻差人走到那少年桌前,恭敬的躬身施礼道:“朋友,今日我家大人在此约了朋友,烦请稍移贵步行个方便。”
“呦,官家的人!你要方便去找茅厕便是,问我做什么?”少年抱着酒坛,只管自己喝酒,懒得看那差人一眼。
差人好言相商却碰了一鼻子灰,心中颇为恼怒便凶言道:“你这杀才,若不识相,拿你送官治你个妨碍公务之罪!”
少年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哪里来的走狗,仗了人势,叫你主家出来说话!”
“你这厮吃了熊心豹胆,敢惹到官家头上……”这边官差正欲发作,那边少年却不理他,站起身来径自朝那两个人犯走去,看他步伐有些踉跄,想是已然吃醉了。靠近人犯的官差正欲上前阻拦,那当官的使了个眼色,差人便收敛起来。这当官的像是要看看这醉酒的少年能弄出什么花样一般,站在一旁观望。这倒也是,一个喝醉的酒徒在这众多官差眼皮底下,量他也耍不出什么手段。
“呦!谁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娇美,怎受这般苦难?可惜!可怜!”说话间这吃醉了的少年伸出右手,用食指去触那姑娘的脸蛋儿,这姑娘见他举止轻薄,面露惊慌之色,急忙向后退步躲避,她一旁的男犯也急忙伸出带枷的双手护她周全。这男犯的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和进门时一样的一脸愁云惨雾,又夹杂着些许傲气。
“哦,原来是一对苦命的鸳鸯……”醉酒少年拍了拍那带枷少年的胸膛说到。那男犯也不生气,倒是眉间舒展了许多。
那年轻差人见他狂妄,正欲动手。此时那当官的在后面喊住他,“罢了,休要与这醉鬼纠缠,莫耽误了大事。”差人胸中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却又不敢违命,发作不得只好退了回来。小伙计见那酒醉的少年去触官差的霉头,在那边早已暗自惊出一身冷汗,方才剑拔弩张不好插嘴,此刻见事有转机便也急忙上来拉扯他,“客官快请回去坐下吧,再似这般闹将下去,只怕是小的也要跟着您吃官司了!”
当官的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随从的差役们并未坐下,而是齐刷刷地站在他的身后。那两个犯人倒是被允许坐在一旁角落里,还给他们要了饭食,只派了一个差人看管他们。那醉酒少年一个人回到方才的座位,坐下来继续自斟自酌。
店里的伙计忙上忙下的端菜上酒,那边的少年却又发难喊:“堂倌!”
“客官!您这是要结账吗?”
“结什么账,小爷我还没喝好呢!莫非你要赶小爷走不成?”
“客官说笑了,小的不敢,那您这是要……”
“给我切上半斤酱牛肉,来上一只烧鸡,在下一碗阳春面!”
“客官,您一个人,吃这么多!”小伙计颇为惊讶,见这少年体态并不肥胖,怎么吃得下这么许多东西?
“休要啰嗦!快去弄来,再取两坛酒来,你这的酒到还真是不错,小爷今儿要一醉方休!”正说时这少年似还没喝够,把坛里剩下的“福根儿”倒在盏里,一饮而尽。
“啊!还喝?算上刚才这坛您已经喝了三坛了!”伙计再一次被这怪人惊住了。这“仙人醉”虽是好喝又不上头,不过后劲儿极大,寻常人喝上七八两已经算是海量了,这人空腹喝光了三坛子,每个坛子装半斤酒,这一斤半酒下肚,他此时未醉成烂泥已是让人惊讶不已,谁料想他还要喝!
“三坛又如何,你这酒忒淡,小爷才涮了涮肠胃,你只管拿来便是,又少不了你酒钱!”。
“客官自是少不了小的酒钱,只是客官若是喝醉了,小的可扛不动您!”
“哪个要你来扛,再要啰嗦砸了你这黑店!”少年又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碟碗盏都颠了起来,吓得小伙计一哆嗦,手里的茶盘险些掉在地上。
其实这小伙计是怕他喝醉了闹将起来,冲撞了官家,到那时这醉鬼吃官司不打紧,砸坏了店里的家什,老板那里该如何交代?可他又拗不过这少年,只好跑东跑西两边上酒上菜,忙得满头是汗。不过半个时辰两边的酒菜都已备齐,而此时那官差要等的人也到了。
(三)
醉仙楼下又停下了一队人马,一辆马车打头,旁边有一个骑马的侍从,后面跟着七八个人。他们清一色穿一身乌衣,带同样的乌纱冠冕,外罩一件不短不长的牛皮马甲,腰间配着细长的腰刀,一副行镖之人的模样。然而这一行人步态阴柔扭捏,全然不像习得硬桥硬马功夫之人,而且无论老少都没有胡须,当真奇怪得很。
楼上那当官的在窗边见这一班人马到来,急忙派了两个差役迎接。
“公公,我家大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是了!是了!听这称呼便知道,原来后到的这一行人竟是禁中的太监!马车内闻声下来两个小太监搀扶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下了马车。想必这老太监便是差人口中的“公公”,这老太监一张脸惨白得似死人一般,嘴唇上偏似女人一样涂着唇红,阴阳怪气好生令人讨厌。两个官差带路将这一众太监引上了二楼。
当官的见老太监上楼了,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老太监站在那里扫了一眼周围,也不还礼,那“大人”尴尬的很,却又不露出半点难色,还是满脸赔笑,看来此人城府深得很啊!老太监给身边的小太监们使了个眼色,叫他们在一旁找座位坐下,自己带着骑马来的太监一同走到那当官的所坐的桌前。老太监坐了下来,骑马的小太监边站在一旁侍候,而那些差役依旧站着。
当官的见老太监坐下了,忙拿起酒壶给老太监斟酒:“公公一路鞍马劳顿,这穷乡僻壤没有像样的酒菜,下官略备薄酒,还请公公胡乱用些,且先解解饥劳。”
“刘大人,酒先不着急喝,这楼上怎么还有生人啊?”老太监看了一眼那边正在喝酒吃菜的少年,阴阳怪气儿地问。
“哦,公公莫要在意,那是个吃醉了的酒鬼,下官怕与他纠缠引人注意,坏了咱们的大事所以没赶他走……”那当官的边说边把本已举起的酒杯子放了下来。
老太监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皮笑肉不笑的道“原来如此,说到这‘大事’,刘大人可知道曹公公为何要派咱家来替你押送这两个人犯?”
“想是他老人家怕下官办事马虎走失了人犯?”
“刘大人说哪里话,曹公公与你家指挥使逯杲大人交情甚厚,怎会不信任刘大人的办事能力,他老人家是知道刘大人心善有些事做不来,叫咱家……啊!哈哈……”言罢老太监阴冷地笑了。
这逯杲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天顺帝复位的“功臣”,陷害忠良于谦的元凶之一。听这老太监的话语,这一行官差乃是禁前的锦衣卫,他们腰间那少见的佩刀正是锦衣卫专用的绣春刀!可他们为何扮作普通的官差?这老太监口中的“曹公公”莫不就是那大宦官、大佞臣、司礼太监曹吉祥!
姓刘的大人听他说这番话,不禁眉头一皱。这次的勾当本是双方都心知肚明就好的,他竟如此“直言”,莫不是怕这水还不够混,要拉他下来一起搅上一搅?他心中这么想,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而是急忙岔开话题:“公公,咱们还是先吃酒吧!”说完他又把杯子举了起来。
“刘大人太客气了!”老太监也举杯相碰,然后抿了一口,品着那酒香异常,赞道:“嗯,好酒!真是好酒!”
“酒是好酒,可惜进了狗肚子里!”
(四)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旁之吃酒的那个少年。
此语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语惊四座的少年。
老太监身边的侍从喝道:“哪里来的贱民,敢辱骂我家公公!”
“是你爷爷!”
少年虽应了声,却不曾起身。那边的小太监们一个个都已摩拳擦掌,似饿极了的豺狗,只等主家一声令下便要动手。刘大人和他手下的锦衣卫倒是淡定得很,在那里等着看戏一般。
此时天色阴了下来,刚刚还燥热难耐,现在凉风从窗子吹进来,反倒有些寒意了,怕是这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那个为首的小太监按捺不住,欲拔刀去结果那少年。被刘大人看在眼里,抢先一步说话:“公公,这无赖喝多了,撒酒疯。您老人家宽宏大量,莫与这市井小民计较。待下官将这厮轰了出去,免得坏了公公的酒兴。”他转身对身后的锦衣卫说:“来呀!与我将这无赖轰了出去!”
身后的两个锦衣卫得了令,朝少年走去,小太监见此情景看了老太监一眼,老太监没说话只是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小太监便按住了刀柄,退了回来。那少年见两人过来,不惊不惧,稳稳地坐在那里,只是把先前一直带着的斗笠摘了下来。方才他带着斗笠,笠沿儿又压得很低,也看不清他的相貌,现在摘下斗笠,原来下面藏着的是张英俊面孔。此人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两个眸子里没有丝毫醉意,倒是咄咄地冒着杀气。
两个锦衣卫到了少年近前欲动手拿他,可手刚一碰到他的肩臂,被他轻轻一抖身便弹开了。锦衣卫见小看了他,便要动真章了,他二人从怀中掏出“擒龙锁”要捆绑于他。这擒龙锁乃是锦衣卫专用的擒拿暗器,看似平常铁链,收在一个小木匣里,实则里面机关精巧,一按绷簧,铁链瞬间窜出,刹时间便将对手绑得死死的,丝毫不得动弹。未待二人开动机关,少年将酒盏里的酒泼向其中一个锦衣卫,酒水入眼疼得他哭爹喊娘,慌乱中触动机关,窜出的铁链反倒将另一锦衣卫锁住了。那边又有两个锦衣卫见自己人吃了亏,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前去援手,刀锋直奔少年面门而去。少年一侧身便轻松躲开,顺势用斗笠将他们的刀拍在桌上,死死按住,任凭那俩个家伙怎么用力,刀都纹丝不动,似生了根长在了桌上一般。他们俩正用力抽刀之时,少年忽然间一松手,这两个人便顺着自己的力道向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边的刘大人和老太监眼里看得真切,便知道这个少年并非等闲之辈,恐怕是为劫囚而来!
“来啊!与咱家把这小杂种剁了!”老太监尖利地喊道。
话音未落,那边十余个太监便齐刷刷地抽刀来战,似一群恶狗奔将过来,将少年团团围住。刘大人的手下却没有上前,先前的几个锦衣卫也闪在了一边。看来这两伙人的确不是一条心。
少年将褂襟一撩,露出了藏在肋下的一柄短刀。此时恰逢外面一道闪电伴着少年眼中一股杀气划过。十几个太监竟被镇摄住了,一时竟未敢动手。少年肋下这把短刀,长不过尺余,宽仅有寸许,收于乌亮鲨鱼皮的刀鞘之中,玉柄金首,刀首上还缀着一个金铃,金铃上镌着睚眦纹饰,微风吹过,玲儿叮叮作响,那些太监们此刻还不知道这铃声便是他们的丧钟!
闪电过后,雷声响起,使得为首的小太监缓过神儿来,他不知深浅,举刀砍向少年。
“侠士小心!”一旁角落里那个身带刑具的小姑娘不禁喊出声来。那两个犯人把刚刚的一切看在眼里,猜想着这位少年是为搭救他们而来。眼见少年侠士势单力孤,自己又身负刑具,帮不上一点忙,此时见那太监穷凶极恶,对少年白刃相加,那侠士身陷险境,她不禁喊出声来。
间不容发!可只见那少年不闪不躲,那刀却悬在半空离他额头不到两寸的地方定住,并没有落下。 原来少年的短刀早已顶在了小太监的脐下,小太监只觉得身下一凉,便不敢动了。这家伙又惊又疑,惊的是自己命悬一线,疑的是少年何时将刀抽出的?没人看清他是何时出刀的,更奇怪的是没人听见那刀首上的金铃响起,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真不知这少年是人是鬼,到底有多大神通!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短刀要是在两军对阵之时,倒是派不上多大大的用场。但要论近身激战,白刃相接,这短刀出鞘快,且招式灵活多变,真可谓占尽了先机,这便是“一寸短,一寸险”!
少年空着的那只手再次将酒斟满,端起盏来徐徐饮下。此时外面暴雨骤至,似瓢泼一般,潇潇的雨声中一场恶战就要开始了!
其余的太监见“公公”的心腹被人家用刀顶着,都不敢轻举妄动。那边老太监可是急了,“你们管他死活作什么!难道要咱家亲自动手不成?”这老家伙连自己心腹之人的死活都不顾,当真是够毒够辣!
有了主子的号令太监们一个个便放开了手脚,欲置对面的少年于死地。众人蜂拥而上,少年利落的将刀捅进了为首的太监的小腹,然后横剖一刀,将刀带出,那小太监还未倒地之时,刀已经顺势将刀甩在了另一个太监的脖子上。少年一转身,反手抓住刀柄将刀抽出,又将身子一转,跃到了桌上,众人乱刀砍他,他再翻身一跃跳出了一丈开外,豪发无损。此时那些锦衣卫也不好作壁上观了,一同围了过来。少年将刀锋反转,运起步法,似飞腾一般,如鬼似魅,看不清他的踪迹。他以刀首击打那十个锦衣卫的穴位。三下五除二,十个人都如木偶泥像一般僵僵地立在那里动弹不得,而他们的身体正好形成了一道人墙,将少年围在当中。太监们想要进来杀他只有搬开锦衣卫,这颇要费些功夫。趁此时机,少年将短刀交于左手,又取下了身边一个锦衣卫的绣春刀,短刀反握,长刀正持,一攻一守。待太监们还未搬开锦衣卫杀过来时,少年又纵身一跃跳出人墙,此时外面已是雷声滚滚,这边少年身上也是杀气震天。太监们阴狠毒辣招招致命,少年闪转于桌椅间好似轻猿穿梭于密林之间,其势又如猛虎奔入羊群,视这一群太监的性命如囊中之物。一个太监见不占胜算,想要去挟持那一男一女两名人犯,可他刚到那男囚近前,只见这少年挥一手,自那男囚袖口里飞出一支金镖正中那贼太监的眉心,那家伙应声倒地一命呜呼!
原来少年方才假意调戏那个女子,曾在那男子伸手护她之时拍了他胸口两下,趁此时机将一枚金镖藏于他袖中,以防万一。这金镖受他内力催动便可杀人于十步之外!两个犯人此刻才明白那少年“调戏”之举另有深意。
这边激战正酣,少年两刀并用,长刀似一条出海蛟龙游走于兵刃之间,短刀如一只搏空猎隼,犀利地攻向敌人的要害。太监们显然不是对手,片刻间地上已无站着的太监了。
少年这边杀的干脆,那边老太监见势头不妙,撩起衣袖,露出袖弩对准少年的背后就是一箭。
“当心冷箭!”那年的轻男子见老太监抬手急忙大喊。
此刻少年早已提起短刀挡开了这一箭,然后迅速转身奔向刘大人和老太监所在的地方。老太监一箭不中,又射了一箭,少年边跑边用长刀再次挡开箭矢,老太监红着眼再射一箭,此时少年与他们只有一步之遥,那箭几乎是顶着少年的头射出的,少年稍一侧身躲开箭矢的同时竟然用口衔住了这最后一箭!三箭都不中,此刻老太监袖弩之中已无箭矢,吓傻在那里,少年早已来站定在他们的面前,而他手中的短刀的刀尖儿在老太监额前一寸的地方戛然停住,那老家伙一对招子瞪得溜圆,满脸的冷汗似雨浇过了一般。而此时,外面的雨已渐渐小了……
(五)
少年吐掉口中的箭,将短刀插在刘大人面前的桌上,用长刀架在老太监的脖子上。
“老杂种,你不是要剁了小爷吗?你的本事呢?”
“少侠勇武,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不瞒少侠我是司礼监曹公公的手下,少侠与我本无仇怨,何必……”老家伙尿都快吓出来了,哆哆嗦嗦、两股战战,却还想着狗仗人势,搬后台出来唬人。
可没等他说完少年便噎住他说:“我知道你是曹吉祥那老阉狗派来的,我也认得这位锦衣卫副指挥使刘修刘大人!”听到少年这番言语,他二人惊得颈后直冒凉气,心想:“这少年何许人也,怎尽知我二人底细?”
少年见他们面带惊惧之色,冷冷的笑了一笑,然后道:“我来问你,这二人可是发往龙门?”少年指着墙角那边吓得缩在墙角的一男一女问刘修,边说边端起刘修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即以清楚,又何必问我二人?”看来这位刘大人大还真是“临危不惧”。
“这么说,是于大人的公子和侄女没错了。”少年眼里露过一丝喜色,。
“少侠,你若将他二人劫走,咱家回去无法向曹公公交代啊!”那阉竖刚刚还凶神恶煞,现在却又摇尾乞怜了。
少年看着老太监那副阴不阴阳不阳的嘴脸,心里厌恶极了,“你不必回去交代了!”话音未落老太监的喉管已经被他手中的绣春刀割开了,鲜血迸出溅了刘修一脸,久经战阵的刘副指挥使终于知道怕了,性命攸关谁能不惧呢?
少年见他面露惧色便说:“刘大人不必惊慌,我看你对这兄妹二人不错,也算是良心未泯”,他边说边拔出插在桌上的那把短刀,在掌中打了个转儿,“放心,你回去一定能交得了差。”说完他从腰间摘下一块金牌,上面有阳文刻着的大明皇帝所赐的家徽,这家徽只有皇族才能使用。
“你是?”刘修再次被惊呆了。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把金牌背面转过来给他看,这次刘修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上面刻着三个他不敢读出来的字——朱祁钛!
“不知九王千岁驾到,微臣罪该万死!”刚才还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刘大人摔跪在地上,两颊上流出的冷汗也摔碎在地上。
你道这朱祁钛是何许人?他就是大明天子朱祁镇的堂弟,远封辽东的藩王!你问一个天潢贵胄哪里来的如此了得的身手?那朱祁镇执迷于君权玺符,这朱祁钛却偏偏好结交游侠、习练武艺,拜得多位名师,学来了这一身的本事!常言道“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何况他与那当今圣上还不是一个妈生的,别说一个妈了,连爹都不是一个。可怜那一众太监,都不知自己死在何人手中,他们要是知道是王驾千岁亲自来结果他们,也该死得的瞑目了吧?
那么这两个“人犯”又是何来历?他们便是前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的公子于冕和侄女于旻。
此前,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役”皇帝朱祁镇御驾亲征,受宦官王振所累,被瓦刺人掳走,国不可一日无君,之后为稳定朝纲,兵部侍郎于谦拥立景泰帝朱祁钰。升为尚书护卫京师,击退了瓦刺大军,才使大明江山得以延续,可谓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可这忠良之臣却未得福报,景泰八年正月“夺门之变”,朱祁镇重夺帝位,不久就将有功于国,拥立景泰帝朱祁钰的忠臣于谦治罪,其家人尽受牵连。他的独子于冕、侄女于旻与其他人分开,单独发配到龙门。有功于朱祁镇的司礼监大太监曹吉祥,派他的爪牙接替锦衣卫副指挥使刘修押送他们,意图半路斩草除根。多亏了九王爷朱祁钛,他们兄妹二人才幸免于难……
朱祁钛见他跪拜,笑了笑,将短刀收入鞘中,“认得就好,杀这二人并非我皇兄的主意,你如把他们交给这阉竖,曹吉祥肯定要把罪责推塞给你,如今我结果了这阉竖也算是救了你一命。我是奉皇兄之命来保忠良一线血脉,你回去交差报上我的名号,自然没有人敢为难于你。”
“谢九殿下不杀之恩!”刘修再次叩首以拜。
“刘大人,这趟押解犯人的差事,就由本王帮办你了,你意下如何?”
那刘修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朱祁钛这是给自己留条生路,自然乐意至极,“全凭殿下吩咐,下官遵命便是,只是那老太监已经伏法,下官家小俱在京城怕脱不了干系……”
“刘大人大可放心,本王自当免去你的后顾之忧,附耳过来。”
刘修将头凑到朱祁钛近前,朱祁钛耳语道:“曹吉祥那老阉狗活不了多久了!”
刘修听他这话如置身于五里雾中,这大太监曹吉祥乃是有功于皇帝复位的功臣,现在正红得如日中天,谁能奈何了他?难不成这老家伙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亦或是有什么把柄已经被人拿住?他那里正暗自揣度,朱祁钛见他满面愁容,哑然失笑:“刘大人是信不过本王喽?”
“不敢,下官不敢!”
朱祁钛子桌上捡起一颗花生,捻在拇指与无名指间,然后轻轻一弹,那小小的豆子箭也似的飞了出去,打在那群刚刚被点住穴道的锦衣卫身上,豆子在他们身上弹来弹去,他们的穴道便都解开了。
“刘大人,带你的人回去吧,不久之后本王的话你自会明白!”
(六)
雨停时,天色已是傍晚,一抹云霞伴着彩虹垂在天边,煞是好看。
朱祁用那些太监留下的车马送于家兄妹上路。他救下了于家兄妹,本想将他二人放走,让他们远走高飞,谁知道于冕竟然不肯!
“于公子为何做出如此决定,到让本王始料不及?”
“殿下,我父亲一生清正廉洁,忠君爱国,不料遭此一节,实在是天大的冤屈啊!”于冕这边说着,他表妹于旻那边已经泣不成声。
朱祁钛转过身去对他说:“是我朱家对不起于尚书一门忠良,我那皇兄执迷于皇位连自家兄弟尚且……”他欲言又止“算了不说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父亲已然不在了,我不能让他老人家声明在受损害,所以既然圣上定了我要受这发配之苦那便受了它吧!”
“虎父无犬子,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朱祁钛打量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忠良之后,不由得心生敬意。
“只是……”于冕似乎有难言之隐。
“公子有话但说无妨,本王这里没有那么多忌讳。”
于冕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本该在家中绣花弄粉,捕雀捉蝶,谁料想在此受充军发配之苦,着实让人难受,“殿下,我这妹妹乃是我叔叔留下的一点血脉,我一个须眉男儿吃些苦到没什么,只怕那苦寒之地她这柔弱女子吃不消……”
“公子不必说了,令妹的事包在本王身上。”
原来在此处不远的一个驿站,朱祁钛早已安排下一队亲兵,三人行路到这个驿站时已是傍晚。休息一夜之后,朱祁钛把于旻托付给亲信的副将,送回辽东王府,他自己带了几名随从,护送着于冕去往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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