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的冬夜格外冷些，江上的风带着江水的冷冽吹遍大街小巷。
玲珑在靠江边的老城墙底下炸麻辣串，只要有人有生意，她就顾不得冷风。她甚至喜欢这样的天气，游人会循着飘着的一点热辣香气走过来。
夜深了一点，风更大了，街道似乎也更空旷。玲珑看看江边一溜路灯下依稀还有人影偎依在一起，又从下面盒子里拿了一些串摆上面并顺便整理整理。
冬天的水泥地十分坚硬，迟迟疑疑的脚步声也很响亮。玲珑把火打开，让油热起来，嘴里柔声召唤着：麻辣串呢，香香的麻辣串呢。
脚步停下了，声音低沉：“玲珑。”
老殷！玲珑的心跳了一下，抬头看见他的眼镜片在路灯下反着光。玲珑看老殷的镜片微微往前往下倾了一点，他在看着她的油锅和旁边的酱料，玲珑有点不自在，好像做了错事被班主任看见了一样。
“外面冷，你怎么来了？”这里离家还有不少的路程，她是踏着三轮车来的，来时一身汗。
“这么晚了，我来看看。”
“今天星期五，外面人多一些，我就多等一会儿。”
“天太冷，又没有什么人，回去吧。”
老殷是从来不接她的，玲珑看他搓着手，迟疑了一下说：“你上班累，不要来接我，外面还有人我就迟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我等你，我、我也看看。”老殷今天的语气和平时不大一样。
玲珑指指旁边的凳子，让他坐下，又扫了一眼四周，有一对紧紧搂在一起过来了，她看见老殷的眼睛也看过去了。
老殷今晚有点奇怪。
玲珑把火又开大了一些，油开始冒泡了，她把一串蘑菇和一串青菜按进了油锅里，油滋滋滋地响起来，泡泡也不断地翻滚着，她看了一眼老殷，老殷正看着她翻着串串。
那一对走近了，玲珑又招呼着：“麻辣串呢，香香的麻辣串呢。”
一对青年男女手挽着手站在小车前，玲珑把前面小窗打开，热情地对他们说，吃一点串串吧，大冷天的，这香辣的一进了嘴就暖和了。
她把青菜、蘑菇拿了起来，放旁边装着香辣酱的盘子里刷刷酱，又撒了芝麻粒，装在一个托盘里，放在老殷面前。
玲珑赶紧回头招呼客人，两个人点了几色的串后，也在老殷旁边的桌子边坐下。
玲珑看见老殷低着头，拿着串递到嘴边，轻轻咬下一个蘑菇片，这是她看见他第一次吃麻辣串，她炸的麻辣串。
她对那一对笑着说稍等，右手快速地捡了几串就按进了油锅，然后双手翻转着串串，很快起锅刷酱料，装盘端过去。
她开心地对那个女人说，我送了你们两串香蕉，吃吧。
老殷的蘑菇还没有吃完，他抬头看看那两口子亲亲热热地吃着笑着，看了一眼玲珑。玲珑转头去收拾摊位，路灯下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准备收摊了。
“玲珑，你也来吃一点。”老殷低沉的声音。
“你吃吧，我再炸两串。”玲珑声音很温柔。
那两位笑了，说两口子还客气啥。
玲珑端着盘子坐到老殷旁边，把热的串推给他，自己拿了一串青菜，慢慢吃着。那一对把钱放在玲珑的桌子上，说你们慢吃，嘻嘻哈哈走了。
钞票在寒风里微微颤动，玲珑说：“吃吧，吃了我们回去，明天周末，我想早点出来。”
“我帮你。”
玲珑的串在嘴边停住了，心里热了一下又痛了一下，轻轻说：“不用，我一个人行的。”
“玲珑。我想我也能学会这个，我帮你。”
玲珑的眼睛模糊了，当初她从纺织厂下岗的时候，找工作处处碰壁，摆过小摊，做过保姆，老殷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冷光，说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就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都做不好。
玲珑后来去学炸麻辣串，她在家准备串串准备酱料，搬着这些东西吭哧吭哧下楼的时候，老殷就是翘着二郎腿也没有动弹的意思。她叫他搭把手，他说你不能换个事情吗？
玲珑知道，老殷是水厂的小干部，他嫌这个给他丢脸，他每天端端正正地骑车去上班，邻居们跟他打着招呼，叫他殷科长。
老殷扶着玲珑的车说：“我也下岗了。”
“我知道。”
“都三个多月了。”老殷的头又低了，玲珑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玲珑早看了出来，虽然老殷还端端正正地骑车出去、回来，可是他上班更早了，回来也迟了。他吃饭心不在焉，晚上，他轻轻地叹气。
“老殷，没事，你比我有文化，肯定能找到工作的。”
“我找了几个月了，我发现我好像也什么都不会。我想跟你学这个，也出个摊。”
玲珑的眼泪出来了，把手搭在老殷的手背上：“我攒着钱在那里，你想试试做别的就去试试，有手有脚的饿不死。”
“明天，我们一起来。”
老殷帮着玲珑把塑料桌椅收起来叠在一起，放在城墙下一个门道里，然后老殷推着车，车歪歪扭扭地走在江边大道上，玲珑站在车把手另一边扶着把手。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影子像牵着手一样并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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