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叫云飞起》之20
贺老总
范国强
贺老总,真名贺冠英,河南清丰人氏。为人实诚,相貌堂堂。惜乎鼻子常年微红,有疑似酒糟鼻症状。七一年初,我招工到十五冶二公司,他则刚从西安冶金学院分来不久。我们几乎是同时落户三连二排,但他是实习锻炼,我则是正规学徒。明显的他是短期,而我是长期。
他没有分配师傅带,几乎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在排里铁定待不长。他没有分配师傅倒更像球场上的自由人,砌墙时,可以这边看看这个师傅是怎么抹缝的,那边瞅瞅那个师傅是怎么剁砖的。而我们则有所忌讳,必须看自己师傅的活,听自己师傅的话,否则,师傅会不高兴。
我与他在排里相处了一年多,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少话可说。排里有大几十号人,他是唯一的大学生,如云中之鹤,自然聚焦他的人多。师傅们都喊他“小贺”,徒弟们则都称他“贺师傅”,“贺老总”的诨名不知是哪一位老师傅赐给他的,自然是一句奉承话。但一人叫,两人跟叫,大家都叫,尤其是有身份的人也这样叫,这大名便算约定俗成了,这一叫就是几十年。
贺老总真的只在三连二排待了一年多就上调了,其间他入了党,他原在学校就是培养对象,这么快入党顺理成章,我还曾参加连党支部对他的征求意见会,都是一片赞扬之声。他入党以后即调连部担任了脱产的党支部干事,兼做一些人事劳资工作。这段时间我反而与他开始有话可说了,因在此期间我也兼任了连队的宣传报道和大批判组工作,经常要去连部向党支部书记谭凤甫汇报,少不了也同他接触。我兼任连队宣传报道工作以后,也学着李建华①在农村办报那样办起了个三连油印小报,从采访写稿刻字印刷分发一条龙我一人包干。工棚里施展不开腿脚,有时我就在连部刻钢板或写报道。记得我曾用过两块钢板,一块斜纹一块布纹,我尤喜布纹,刻写的字四四方方,规规矩矩,也促成了我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每逢国庆春节或党的生日,连队都会举办墙报专栏,红绿蓝隶楷草铺满一面食堂墙壁,而这工作又多是由我来具体组织几个人落实。每逢我在他眼皮下做这些事时,他只要腾得出空,也总要在旁边搭我一把的。
上图左一为嫂子黄路德,右一为大头贺剑伟。有句俗语说得贴切:凉水泡茶慢慢浓。我与贺老总的交情就是这样。按我当时年轻心态对他的定位,他一不写宣传报道,二不谙批判文章,三不打牌和下棋,四也没见他看什么书,五更不喜和人交浅言深掏心窝里话等等。我的这些好的专长不良嗜好他都没有,在我心里他应归为与我非“同声相应”一类。但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蹊跷,同事时间一长,哪怕平淡如水,友情也会如凉水泡茶,真的慢慢浓了起来。
我与贺老总同事的时间总有十来年,这十来年相处就有更多的话可说了。他在三连担任支部干事仅一年多,就调到了二公司组干科任干事,而我两年半以后也调到了二公司办公室做秘书。那时二公司组干科就他和科长秦陆明两人,秦科长是老同志,泥工出身,文化较低,具体工作基本上是老秦动口,小贺动手。后来贺老总当科长后才增补了个女同志王菊仙。而我们办公室连官带兵上十个人,算是一个大家族,但干部编制的不多,打字员收发员司机就占了六个。我们上班紧靠隔壁,平时学习也一个小组,正应了那一句“低头不见抬头见”之说。贺老总也不耐寂寞,中午在食堂打好饭后,一般都端到我们办公室来吃。我们办公室中间安了个有烟囱的火炉,冬天天冷,我们边烤火边吃饭边聊天。贺老总原则性强,工作认真,平时中规中矩,话语珍贵。偶尔和同仁开点玩笑,也不过界。他普通话说得标准,也逼得我们用普通话和他对话,久而久之我竟把个夹生普通话也练得娴熟。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武钢一米七轧机工地,我和他同住一座四壁透风的大芦席棚里,一呆就是四年。那时提倡干部三同,与职工同吃同住同劳动。在连铸车间紧张施工的日子里,我们一起在一线上三班倒,每天累得不行。有段时间上夜班,是给基坑打混凝土,我和他共推一辆双轮车,借着工地上微弱的灯光,沿着长长的竹跳板前行。稍有不慎,极易翻车。我们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懈怠。混凝土浇灌完中间有段较长时间等候,我们疲劳至极,又不能回工棚休息,工地又无地方打盹,我们便趁着灯光攀爬到和灰棚顶上睡个短暂囫囵觉。每当我回忆起这段经历,并不觉得苦涩,这也算得我和贺老总的一段并肩战斗的日子吧。
上图右为大头,是个大小伙了,就是胖了点,要减肥哟。如果将人生比作旅行,那么在你行进的途中总会遇到一些同路人。无论或亲或疏,他们注定会与你共同走过一段路程,但不太可能都与你始终同路,更不可能都是同时抵达终点。我和贺老总分道扬镳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干部第三梯队的麾下集结了大批优秀且有文凭的年轻人,许多人的飞黄腾达都在这几年。贺老总有幸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他先是调十五冶总公司任组织部干部科长,再接任副部长,后进了总公司领导班子,任党委常委、副经理(副厅级)。连续的三级跳,并没有使他改变初心,丢弃本色,他还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平易近人谦恭下士的贺老总。
我对贺老总至今犹存感激之心的一件事是他帮我报考省委党校首届函授班,这是省委党校为没有文凭又在职离不开的党政机关和大中型企业科级以上干部办的个大专班。那是一九八四年,我还在千里之外的江西建设贵溪冶炼厂。说实话,我当时一点也没有要报名去读书拿文凭的想法,一丁点儿也没有。七七年的首次全国高考我没动过心思,后来的两次机会也都错过。我当时片面地认为,拿不拿文凭关系不大,只要有真才实学就行了。高尔基也只读过几年小学,照样成了国际知名的大作家。而我这人天生就是个做事的命,从来没有做官的奢望。而且那时候我正担任着二公司办公室副主任,说是副主任实际上牵头,确实也没有办法离开岗位去读书。没有想到后来文凭竟那么重要,真的成了干部提拔升迁的重要条件之一。贺老总长期从事组织人事工作,他当然知道这一点。这时他正在十五冶党委组织部任副部长,当接到报考通知以后,他竟代我做主给我报了名,然后通知我准备参加考试。这时离正式考试只有二十天时间,逼着我非跳这一关不可了。所幸我没有辜负贺老总的一片好心,在报考人数几百名、实际录取八十一名的同学中,我以总分第四名的成绩被录取。今天我可以坦诚地说,倘若当初没有贺老总替我报名,促成我考取了函大,继而读了本科,我是决不可能在后来走上领导岗位的,贺老总是我的贵人。
随着我与贺老总职务上的距离越拉越大,我们之间打交道自然也越来越少。这二十多年来仅有过两次见面,一次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曾与几位同志去厦门疗养,正好他当时也在厦门,兼任十五冶在那里建设项目的筹备小组组长;另一次是在本世纪初,我曾带着八个同志驱车去陕西和河南学习街道政务公开的经验。他这时已调回河南,任洛阳市建筑工程设计院党委书记。这两次我都去看望了他,他均给予了热情接待,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在洛阳时我还专门登门看望了他的爱人黄路德老师和儿子剑伟。剑伟小名大头,小时聪明可爱,记得有天晚上我们两家人在二公司操场上看露天电影《阿诗玛》,中途大头突然大声冒出一句“阿诗玛真漂亮!”把周围的人都给惹笑了。彼情彼景,恍然如昨。
已有十八年整未见到贺老总了,他该有七十多岁了吧,不知他身体是否还康健?
注:①李建华系我的知青朋友,见拙作《山沟里眨眼的星星》
(2018年4月17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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