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下午，德龙走了后毛巧巧按时进灶房做两顿简单的饭，饭后就躲到自己屋去了，也不出来，秋月惦着小脚洗锅，洗碗，收拾家务领大同二同。还要时不时的照顾爱云。幸存的两顿饭吃的很迟，秋月只能把饭留在锅里等他。
秋月觉察到根生把幸存两口子骂了后，一家人再也没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吃饭时各吃各的，就连大同二同也很少说笑了。根生整天板着个脸，一副人欠了他多少钱的冷漠神色。幸存耷拉着脑袋不知在忙啥，早饭吃过就不见人影，下午饭直到晚上才能回来吃，今天爱云也出去了，秋月看着偌大的院子说:“这个家要散了。”
幸存这几天除了出工有时间就往一队跑，他抽时间把窑顶抹了泥，又把锅台和炕收拾了。
今天他叫上爱云去把炕烧一烧，炕干了就可以搬进来了。直到天黑透了，他俩才疲惫的回来了。爱云这几天没怎么吃饭，烧炕时烟囱出烟不利，她帮幸存把烟囱收拾了一下，竟累的头晕目眩。
二月初，幸存找了一个阴阳先生看了一个日子，便从家里搬出来了，他们住的屋里有四床被子(这是他俩结婚时缝的)。一个箱子，一个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幸存往外搬时秋月再三劝说，幸存就是不听，无奈秋月给了爱云六个碗四个碟子。锅是根生给买的一大一小。二队的社员却住在一队别人的烂窑里。由于去年德龙结婚家里余粮不多，根生只给了幸存一袋玉米，一袋麦子，一袋糜子。三个袋子都是八十斤的。大同二同年龄太小，幸存和爱云也要出工，没人照顾就先由秋月照顾。
幸存终于远离了和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父母，不用看父亲和兄弟们脸色，不用听他们骂那些难听的话了。只要他们两口子勤勤恳恳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爱云自从那天晚上被幸存打了，又被根生一顿混骂生了气后头一直疼，胸口好像压了一块石子，也没食欲，心里想着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没想到时间不长她有怀有了身孕，不过还好，反应到不大，食欲也渐渐的增强。不过头疼胸闷还时不时的发作。
但是她得每天照常出工，遇到天阴下雨就把大同二同接回来，大同都已经六岁了，可以领弟弟，也就不往秋月那儿送。一家四口加上爱云怀孕，一家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幸存每天为家里的粮食发愁，脾气也变的暴躁，时不时的对爱云发脾气，打爱云一两耳光已是家常便饭。农历五月麦子成熟，这才不到三月，于是苜蓿芽，荠菜成了他们家的主菜，俩娃嫌弃饭菜，要回奶奶家，幸存不让回，没办法爱云偷偷告诉秋月，让秋月来把孩子带走。熬到五月等到队上分粮食时，幸存家已经颗粒无存。
后半年爱云的肚子越来越大，在队上只能做一些轻松的活，幸存还是那里有重活他就往那里走，目的是多挣工分。
再说老屋爱云走后，干的那些活全部落在巧巧身上，早上起来要出工，巧巧不去，根生又是一顿混骂，德龙一连几周没回来了，巧巧不得不去出工，回来还要做饭，不到一个月已经受不了了，德龙刚会来，她就大哭大闹，非要跟着德龙去，德龙知道就那个土甸子小学毛巧巧一天都呆不下去，再说他晚上还出去玩。毛巧巧一去他能玩吗？就他那点工资有时候耍钱输得没钱吃饭，他能养活的起吗？土甸子小学毛巧巧是万万不能去的。
可是不去，就要闹着分家。德龙好说歹说毛巧巧就是不行，摆出泼妇骂街的姿势，又哭又闹，根生一怒之下，把德龙两口子也给分了出去，他两住的地方是秋月和根生以前住的一个半明半暗的旧地坑院。里面有四孔窑洞。德龙叫上毛承芳来先收拾出一个窑洞，毛巧巧嫌窑洞太脏，又叫两个人抹了一层泥，把锅台和炕重新收拾了一下花了不少钱。这些工钱对德龙来说也是不少的数目，不过没办法，为了巧巧不闹腾，他花些钱也值。毛巧巧搬出来后终于如愿以偿，不用出工，德龙一走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早晨想睡到啥时候就睡到啥时候，一个人闷的不行，就到娘家待几天。
德虎在师傅王大力的张罗下在堡子村东北方向的30公里以外相了一门亲事。德虎回了一趟家告诉了根生和秋月，两家人在王大力的撮合下结了亲。德龙的媳妇姓张名小菊。一米五五的个子，温柔体贴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虽然她从小体弱多病，身子骨很是瘦弱。但是家里的大小活她抢着做，不愿受人话柄。这到省了秋月不少心。
一晃到了一九五六年六七月份，幸存已经是五个娃的父亲了，大同13岁，最小的两岁多，爱云自从那一年落下头疼的病根，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孩子多，生活压力大幸存没钱看病，逐渐疯了，发病时一丝不挂的在一队走二队的胡同里跑，起先幸存还带着爱云看了好些医生，吃了好多药不管用，后来由于娃多，嘴多。得出工挣工分也就没时间去看病。幸存一出工，就由大同照顾爱云和四个弟弟，大同本来还可以继续读书，爱云病重后，大同就没有再去学校，专门在家看弟弟。
幸存本来想着他俩搬出来好好过日子，等家里有余粮的时候，就可以在老屋西南的沟边修一个地坑院，没想到这几年爱云的身体越来越差，起先睡不着觉整天喊头疼，后来疑神疑鬼，变的痴痴呆呆再后来神经有点错乱了，看着一堆嗷嗷待哺的娃大的哭小的嚎，无数个夜晚担心爱云伤着娃，又担心爱云出去走丢，白天他还要出工，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二十七岁的小伙看起来好像四十岁的大叔。这几年有点余粮就拿去卖了看病，没想到，病没看好，就在小儿子几个月的爱云彻底疯了，三个大儿子只要一看见爱云就哭着跑开了，小五先让小菊和秋月带着。小四只有两岁，看见爱云还哭着喊抱。直到被爱云倒提着脚放到雨水里给洗澡，娃才意识到了害怕，哇哇大哭，爱云却还笑着说:“不哭，妈给娃洗澡。”幸存从爱云手里把娃抢回来时，不知是脏水进了娃的眼睛还是怎么了，眼珠通红，后来肿了。等肿消了，娃的眼睛也斜了。
发生了这件事后，幸存再也不敢让爱云和娃们待在一起了，娃们都暂住在秋月家。幸存借的那孔窑洞被爱云折腾的凌乱不堪，幸存在出工的时候不得不把爱云锁在里面。出工的人们常常听到爱云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或者是阴森恐怖的笑声，或者是砸门摔物的声音。
队上的人劝幸存找一个阴阳先生给爱云看看，据说五十多里外的毛家湾有一个毛阴阳看这个病很拿手，让幸存去找来看看，队长对幸存说:“不用请假，去找人吧，只要病看好比啥都强。”幸存来到老屋让秋月给小菊说说，把爱云看住，他去找阴阳先生，一天肯定是赶不回来的。晚上恐怕还得再叫一个人，怕小菊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秋月让幸存赶紧去，她给小菊说，再说这两天金花刚好回来住几天，就让金花和小菊看爱云。安排好一切幸存急急忙忙向毛家湾走去，他恨不得一步走到毛家湾，找到毛阴阳好好给爱云看看。
当金花和爱云来到幸存住的窑门口时，爱云正在疯狂的砸门，口中不住的叫骂着。金花听到嫂子撕心裂肺的叫喊，眼泪一个劲往下掉，二嫂，多好的一个人啊！咋说疯就疯了呢？她边擦眼泪边叫:“二嫂，你别砸门了，我和三嫂给你开门。说着小菊赶紧把锁子打开，只见爱云披头散发，一丝不挂的站在门口，两手抱在胸前，看到金花和小菊竟哇哇大哭，好像一个委屈的孩子见到久别的父母一样。金花和小菊赶紧找来衣服给爱云穿上，这一次爱云竟没有撕扯衣服，温顺的坐在炕上。金花给爱云把头发梳顺扎了起来，小菊舀了些水给爱云把脸洗了洗，这才看清爱云脸色极差。还时不时的喊头疼，金花看着漂亮贤惠的二嫂，被病折腾的不成样子，抱住爱云大哭，她知道二嫂有病，本想说回来看看二嫂，可是她现在也是儿女五六个，没空回来，这次是秋月托人带话她才不顾一切的回来，没想到二嫂竟病的这么厉害。爱云竟然在金花的怀里没有动，还伸手给金花擦眼泪，嘴里还说:“金花，不哭！”金花高兴的说:“三嫂，二嫂认识我，你听叫我名字。”
“是啊，是不是二嫂好了。”小菊也高兴的说。
“二嫂，你认我是谁？”小菊向爱云跟前凑了凑问道。
爱云木然的看着金花不说也不动。
“好像又不认识我。”小菊担忧的说。
“吃饭吗？二嫂，我给你做饭。”金花又问了一句。
爱云看了看金花又看了看小菊说:“娃”
“你放心嫂子，娃咱妈看着呢。”金花笑着对爱云说。
“三嫂，你看着二嫂，我给二嫂做些饭。”金花说着下了炕，把爱云扔的满地的东西收拾干净就去做饭。她找来找去，才在案板下面找到了小半袋玉米面，就用碗盛了些和起来，摊了几个玉米饼子。边做边哭，心里想二哥太命苦了，小时候在家没活过一天好人。从家里分出来没地方住，找了人家的地方住，孩子多嫂子却得下这么个病，为看病没吃的，不知道那么大的一个小伙吃啥？越想越觉得二哥命苦，不由得趴在锅台上又哭了起来。小菊从炕上下来把饼子给爱云端过来，转身拉起了金花说:“金花，你就别难过了，说不定二嫂这病是外交(就是鬼缠身)上的病，二哥把阴阳请来看了就好了。”
“我就想起我这个二哥太命苦了，从小没享过一天福。”金花边摸眼泪边说。
正说着只听爱云说:“吃”她俩抬头一看爱云正在大口的吃饼子。
“你说二嫂为啥今天不闹了。”小菊问金花。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没结婚那会儿老缠着二嫂玩，妈说我俩比亲姊妹还亲。二嫂把我当亲妹妹，我很喜欢二嫂，我还听妈说，你和二嫂脾气合的来，二嫂好着的时候经常找你，你俩无话不谈，是不时咱俩对二嫂好，二嫂才不闹？”金花若有所思的说。
“也许吧，我还担心二嫂闹腾，我一个应付不过来，没想到二嫂竟不闹了，如果二嫂是一个正常人，咱们姊妹三在这拉拉家常多好！”小菊抚摸着爱云的脸心疼的说道。
在幸存找毛阴阳的这两天中爱金花和小菊寸步不离的陪伴在左右，有时爱云脾气暴躁不安撕扯着衣服嘴里不住的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时，她俩便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叫着“嫂子，嫂子，你不要撕了！我是金花……我是小菊……我俩找你拉拉家常！”
爱云就能安静会儿，有时看着她俩发出嘿嘿的傻笑。两天金花几乎没睡觉，小菊身子弱，金花尽量让小菊晚上睡个安稳觉。要不再把小菊累坏了就更麻烦了，德龙还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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