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绳

小时候，守庙的呼婆婆送给清明一条绿绳。

呼婆婆喜欢在晌午吃过饭后坐在庙门口的台阶上讲故事。有孩子过来听时她就给孩子们讲，没人时她就讲给一只胖乎乎的大花猫听。清明只听呼婆婆讲过一个故事，是在他五岁的时候。他现在也总是给别人讲，他记得大概的内容，但已经是他自己的版本了……

很久很久以前，灵台山上住着一位种豆子的姑娘。她黑发如瀑，十分美丽，常年身穿一件用黄豆叶做成的衣裳，四季常绿，不见枯萎。去山上砍柴的青年都曾对她一见倾心，但渐渐发觉这女子从不开口说话之后，便向往尽失。大家叫她“豆叶哑娘”。

有一天，一个名叫赤石的小伙子上山去为病重的母亲采药，遇到了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人们口中的“哑娘”，正当赤石犹豫该如何时，哑娘朝他走来，摘下了腕袖上的一片嫩叶，笑着递给他便转身离开了。赤石带着叶子回家，连着采来的药一起煎好给母亲服下，第二天，母亲竟痊愈了。赤石大喜，上山感谢哑娘，哑娘已经在木屋煮好了豆羹等他。他们相爱了。

但是没过多久，“哑娘身上的叶子能治病”的消息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人们纷纷上山，乞求哑娘给自己几片叶子救命，及时家中并无人生病，也装作可怜的样子去要一片“保平安”。慢慢地，人们从开始恭敬地请求，变成后来直接伸手去哑娘身上摘。赤石为了保护哑娘，也被几个壮汉打伤了腿。哑娘身上的叶子被一片片抢走，生出了枯枝，露出开始发黄发黑的皮肤。她在一个雨后的清晨死去了。

赤石把死去的哑娘埋葬在山中的一条小河旁，他们从前常一起去那边打水。他依旧日日上山去和哑娘说话，讲述平淡的日常。

一天，突然暴雨，泥石流滚滚而下，卷走了河边的赤石，在石头和树枝间磕绊，赤石在阵阵疼痛中，觉得自己就要死去。但却在恍惚间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哑娘的身影，她开口说话了，她说：“好好活下去。”

赤石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毫发未损，只是全身湿漉漉地躺在小河旁。他坐起来，看到他种的豆荚开花了。可是旁边哑娘的坟墓却消失了，墓碑也不见了。地上长着青草，好像它们已经在那里生长了很多年。他着急地寻找，但什么也没有了。这时，雨后的太阳出现，他抬手挡那缕有点刺眼的阳光，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条绿色的绳子，上面还串着两颗圆圆的豆子。

从此，赤石戴着绿绳，一生未有疾病，去时幸福安详。

那时，讲故事的呼婆婆手上便拿着一条绿色的绳子。

“就是你手里的这个吗？为什么你会有？”

“哈哈哈哈……你想要吗？来，送给你。”

呼婆婆把绳子拿起来，对着清明晃晃，上面串着两颗已经蔫掉的黑豆子。清明伸出双手去接，婆婆只牵过他的一只手，把绳子直接系在了他的手腕上，长出的一段被她打成半个蝴蝶结。那天晚上回家睡觉的时候，母亲问清明手上是什么东西。他说是捡的小玩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了。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清明又跑到村口，想再听呼婆婆讲讲绿绳的故事，或者其它什么故事，可是庙门紧闭，门口的台阶上只有那只大花猫呼噜呼噜地在睡大觉。后来，庙门是开了，呼婆婆还是一直没回来。新的守庙人是爱抽烟斗的元爷爷，他吐着烟，说呼婆婆没了。清明想起，呼婆婆在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说的就是：“哑娘就这么没了。”从那时到现在，清明一直觉得：一定是因为婆婆把绿绳送给了他，才没的。他会怀着内疚、也怀着希望地给别人讲那个故事，讲完的时候，他总会伸出手晃晃：

“看，就是这个！我从小戴到大的。”

（于野 写于201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