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经纪人会偷偷管朴树叫“轴逼”。他就是这样一个爱钻牛角尖又反复无常的人。他的天性想要照着自己的意思来,他的教养又希望让别人舒服,二者一旦发生冲突,他就特别容易走极端。这种“极端”,放在北京话里就叫作“轴”‘拧巴”。这种劲儿放在生活上,显得他不是一个那么好相处的人。天蝎座,上升处女。 从迷信的星座学角度猜测,这基本上是一种绝症,意味着追求极致的控制狂,较真,偏执,爱钻牛角尖,一次只能做一件事。
比如说,经纪人只要问他一句“明天演出穿什么衣服”,他能想一整个晚上,恨不得失眠;只要去外地演出,他必定提前上网查酒店,看看评价好不好;化妆师早上敲门给他化妆,去早了不给开门,去晚了他会说,你迟到了三分钟;他和乐队一起排练,向来是谁迟到一分钟,罚款一百块红包。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钱,但坐个三蹦子也要还五块钱的价。当然了,他绝不是在乎钱的人一这么 多年,借给半生不熟的人又收不回来的钱都有好几百万了一-但 他就是爱较这个劲。
这种劲儿放在创作上,可能就会变成一种完美主义拖延症。2014年录《平凡之路》的时候,当天晚上九点钟进棚,第二天早上六点要交歌,后面还有一百多人的宣传团队在等着,录音师也扛不住了,但朴树就能因为对一轨键盘的音色不够满意,纠结到最后一刻还不肯走。经纪人一看不行,赶紧拔了U盘。
朴树是个对大钱没概念的人。他能随随便便借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二三十万,借条都不要一张。他也能几乎免费把新歌《在木星》交给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做宣传曲,得到一本侯导签名的杂志,视为珍藏。他推掉过我们都知道的一部著名的傻x电影,做好的歌直接拿去用,500万。 他还推掉过我们都知道的著名的真人秀,那个价钱,够他和他的团队不吃不喝千三年的。
朴树是常年保持阅读和写作习惯的人。他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木心和鲁迅。但是,写歌词这件事还是一再带给他困扰和误解。
两年多前,韩寒来找他,两人一起为《平凡之路》填了词,这首歌也成为他复出之后的第一炮。不久之后,一位快20年没见面的朋友约他聊天,张口就质问他,你怎么就觉得“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了?
朴树有点委屈,又哭笑不得。
“这首歌我最喜欢的有两句。一句是‘冥冥中这是我唯一要走的路’,这是我想要表达的东西。还有一句是‘ 易碎的,骄傲着’,这是我的真实的状态。至于‘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这句就是为了押韵,不要看字面意思。”
朴树的内心已经历沧桑。不过,他的另外一个部分却越过越像个孩子;或者说,从来就是个孩子,没有变过。这天下午,我去他家拜访,他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带我去厨房,介绍他家的阿姨给我认识。
“这是晓宇,这是秀梅。’
我去过很多朋友家,也去过很多名人家,有人会说,这是我们家阿姨,有人会冲阿姨说,给倒杯水来。但朴树是唯一一个不仅正式介绍,而且介绍阿姨名字的人。
这不过是他的教养和本能而已。更多的时候,他根本不琢磨这些琐碎的生活细节。他会开着秀梅的助动车去咖啡馆开会,会穿着领口耷拉出木耳纹的T恤去录音,也根本不在乎出差是不是头等舱,餐费会不会减半。只有在音乐上,他不能凑合,也绝对没的商量。
一个多月以前,他在这里招待几位帮他做新专辑美术设计的朋友,放demo给他们听。有人问,能解释一下你这张专辑吗?他想了好半天,憋出一句话一一
“我的妈妈。”他说,“我希望她能够活得长久。我希望她能够看到,我正在变成一个更好的人。”这时候,他亲爱的妈妈已经80岁了,身体出了点问题,正在住院。他不太提这件事,但是每天都惦记着打电话。他个子高大,衣着时髦,又没有一点赘肉,看起来还是一个年轻人的样子,但有些东西是不会骗人的,他确实已经是个44岁的中年人了。他一边不甘心,想要尽量触碰更多的可能,一边又正生活在某种丧失的预感中。这样的生活,注定伴随着不安。
在北三环边的一间茶馆里,我曾经问他,此生最早有记忆的一个画面是什么。他想了又想,下定决心要把答案告诉给我。他说,那时候他大概一岁多,看到妈妈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哭泣,而他小小年纪,感到这--切都是自己的错。
他需要一个完美童年,他还需要一一个完美母亲。谁都需要一个完美童年,谁都需要一个完美母亲。但是即便没有,人还是要长大。什么时候长大,都不晚。长不长得完美,也不重要。最终,一个人只能向自己宿命的纵深走去。
“我现在路走到一半,看山非山。”他说,“好难,但我愿意继续走下去。”
“你在等待破壳而出的那一刻吗?”我问。
“我觉得是。”他说,“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觉得挺傻的。
以上节选自雷晓宇著《海胆》中《Hello,朴树先生》一文。
朴树:我现在路走到一半,看山非山,但我愿意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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