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初纪念我们毕业15周年的同学聚会上,你没有出现——甚至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居然得不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连你的联系方式都一无所知,很难想象,在高度发达的信息时代,你就像个隐形人一样,悄然无息地就消失了,而且,一走就是15年。
15年了,想象过无数次与你重逢的景象,想象着你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傲、清高,想象着你是否还会如从前一般对我毫不设防——可是终究,终究这一切只能想象而已,我期待着每一次可能与你重逢的机会,可是大大小小的聚会,你从未出席;我也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获取你的消息,可是每次都无果而终,终于明白,就算在交通如此便利、信息如此便捷的现代社会,如果一个人铁了心要逃避整个世界,他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虽然从一开始,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逃避”是你困扰终身的宿命。
初次相识是在开学第一天的班会上,新同学轮流做自我介绍,轮到你时,你一瘸一拐地走向讲台,用不太标准又充满腼腆的语音介绍自己:“我叫杨必勇,来自张家界桑植县,是土家族……”,没等你做完自我介绍,台下早已一片哄笑,杨必勇?看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勇敢啊?
内向、瘸子、土家族这三个词成了你的形象标签。后来渐渐得知,你的瘸腿是因为小时得了小儿麻痹症耽误治疗导致的,也正因为这一身体上的缺陷,进一步引发心理上的缺陷——自小到大,与瘸腿形影不离的还有自卑、内向与孤傲。
你的眼睛,永远是白多黑少,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别人跟你说话,你也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我想你只有在属于你的精神世界里,才能自有一番小天地吧——你特别喜欢看书,尤其武侠小说,文笔也十分不错,看过你写的一些诗歌、散文,同是文学爱好者的我自叹不如。正是因为这一共同爱好,才让我对你比别人对你多了一份尊重、同情与热情,在这个远离家乡的校园里,没有一个老乡,没有一个知己,只有我把你当成朋友。
你是那么的不合群,好在大家也不太在乎你的存在,反正你也不太在意他人的存在,所以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同一寝室的另一个同学丢失了数百元钱,大家都怀疑是你偷的,因为你条件最差、又在大家心里有些不正常,于是大家纷纷质疑你、甚至逼你马上拿钱出来,否则就要告发给老师或者报警,谁知心高气傲的你受不了被冤枉,一气之下居然离校出走——这下事情闹大了,与丢了几百元钱相比,丢失一个学生可是谁都无法承担的严重后果啊。
于是学校领导下令,要求老师、同学们想方设法去找人,最后第二天在离学校数十里外的郴州市火车站旁的一个网吧里我才把你找到,当时我几乎整夜未眠,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泪都差点流出来了,我轻轻地说,跟我回去吧,大家都相信你了,那钱绝不是你偷的。你说你都买好了回张家界的火车票了,差一点我们就要永远见不到你了,如果真要那样,你、还有我们该如何向含辛茹苦供养你读书的父母交代啊?
自此以后,你的性格更加孤僻了,除了我,你几乎不与其他任何同学交往,而大家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只有我隐约觉得不好,可是却又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98年的春天,春暖花开的季节,本来应该是快乐开心的时节,可是却带给我困扰一生的痛苦,而这一切,也与你有关……
那是为期一周的驾驶培训,就在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天,正是中午时分,下着大雨,我在学校边的饭店刚吃完饭,你同教练一起出去学车,经过饭店的时候看到我了,就招呼我一起去,如果换作是别人,你是绝对不会叫的,偌大的学校,你只和我一人最亲近,而当时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我就一言不发的上了车。
最初的两分钟你开的好好的,我一个人坐在后座欣赏沿途的风景,只是感觉你的车速有些快,过一个急转弯时,教练叫你踩刹车减速,你可能是太紧张太慌乱了,一脚踩错了油门,于是车子飞一般的飙了出去,并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掉入了路边的水塘里,你们两个因在翻车的瞬间做了些保护措施,只受了些皮外伤,而毫无防备的我在车子高速翻滚的瞬间,锁骨、右手肩胛骨都被撞骨折,右手韧带也断了,当场就疼得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已在医院里,你惶恐不安的陪在我身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我说没事,我不怪你!我很好,你别难过!
这场意外的车祸让我住了半个月医院,消瘦了十来斤,右手机能永远无法全部恢复,更让我在此后的十来年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开车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可是你知道吗,我真的从未怪过你,我相信,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谁都无法避免。
毕业晚会上,我们每一位同学轮流抽取一个纸条,并按照纸条上的要求回答问题或表演节目。轮到你时,你抽到的是一个提问:“请问在中专时代,谁是你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当作为主持人的我提完这个问题时,所有的同学们都迫切的想听到你发自内心的回答,因为大家都想知道,孤独的你是否还有朋友。
你从容地站起身来,用十分坚定的声音回答说:“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黄涛,因为只有他,从未鄙视、冷落过我,只有他真正的关心、帮助过我……”
时隔15年之后,我还记得你那坚定从容的回答,我还记得你那泪花闪烁的双眸,我能想象,内向、腼腆的你需要积攒多少的勇气才能勇敢的表白出这份友谊,并且让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么多人一起来见证。
你说完后,大家掌声如雷,经久未息。三年的同窗啊,大家都以为你是寂寞而孤独的,终于你可以向大家证明,你也有朋友,你并不孤单,大家能不为你高兴吗?
听到你的回答,我也哭了,我和你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其实这个问题就是我设计的,整个晚会的节目都是我设计的,我特意设计这个问题,就是希望被你抽中,就是希望能破解你内心的孤独……苍天不负有心人啊!
然后,毕业,忙分配,忙各自的成家立业,忙着忙着就各自失去了联系,等想要再次联系时,却惊恐地发现,再也联系不上了!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
这么多年了,亲爱的朋友,我多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多想知道,在你快乐或者忧伤的时候,你是否也会像我时常想起你一样,也会常常想起我?哪怕是偶尔想起也可以啊……
我今生是带着你给的烙印、永远摆脱不了你的气息了,每到天一转冷或转热,右手隐隐作痛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你来,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以这样刻骨铭心的方式,在我的生命轨迹里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忆。
你怎么就那么残忍,短暂的三年相处,一朝的旦夕祸福,却让我承受大半辈子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煎熬?
我只想和你再次重逢,再来一次紧紧相拥,并对你说“我很好,你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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