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用这两个词来形容这一天的天气,真的是在合适不过了。
在微风的吹拂下,罗莫划着他的船,驶入了大名鼎鼎的交州港。在海上航行了三天后,他终于抵达目的地。只是到达终点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震惊,然后是羡慕和嫉妒给取代了。
“老天啊,这些船也太好了吧。”看着眼前的场面,他不由得惊叹出来。
那是码头边,一并排开的近百艘大船。虽然形制、功能各有不同,但绝对都是真正的大船,好船。甲板、桅杆、船桨,以及其他所有的部件,全用上好的木料制成,以保证海上航行的安全。货物价值不菲,船员经验丰富,火器也是威力十足,至于船的拥有者,自然也就是非富即贵。
总而言之,那些船就意味着财富。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罗莫一直都满脸羡慕和嫉妒了。
毕竟他的船,只是一艘又破又旧的小渔船,看上去只要被那些大船轻轻一碰,就会变成碎片,从此沉入海底。而他本人,也就是一个贫穷的渔民。他和他的船,在权贵看来,分文不值。
要是这次发财了,也搞一艘好船回去。从大船边划过时,罗莫这样想。
但眼下,他拥有的不过是这艘小船,当务之急则是给自己找到一个勉强可以泊船的小湾。他来得太晚了,好的地方早就被人占光,不过一艘小破船,也不需要什么太大太好的地方。
在一个偏僻的小码头找到合适的地方,泊好船。终于可以上岸活动活动了,罗莫扭扭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跳上码头。还没来得及舒展一下身体,就看到两个穿着和他一样破烂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来者不善,罗莫一下就得出结论。
他还没开口,两人中比较高的那个就已经先开口发问了。“小子,新来的?”
“是,我刚来。”罗莫回复。
那人直接伸出了手。“那正好,交钱吧。”
这是,当众抢钱?罗莫皱了皱眉,却看到另外一人故意露出了腰间的一片明亮色,他只好挤出一个笑容来,“两位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小弟我有点不懂啊。”
“你是去闯鲛人关的是吧?”高个子说着,从头到尾打量了罗莫和他的船一下,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我们就是收报名费的。快给钱吧。”
“啊?这个——”罗莫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但事实上他还是保持着笑脸。“官府那边不是说谁想参加就参加,不用给钱的——”
“啪!”的一声,还没等罗莫说完,高个子就直接扇了他一巴掌,说话提高了声音:“不给钱?就你这穷酸样,你觉得你是那些不用给钱的人吗?啊?少废话,快把钱拿出来,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下一巴掌不会把你的狗牙打出来!”
忍,忍住。罗莫拼命劝着自己,这才能装作感受不到脸上火辣的疼痛,去掏自己的口袋。他好不容易才摸索出几串铜板,这是他攒了好久才攒到的一点钱,打算到了给自己买点酒喝,结果没想到刚到港口才上岸,就被人给抢了。“两位大爷,小弟我就只有这么点,您们看——”
话还没说完,几串铜板就被对方一把夺走。“就这么点儿,怕是连停船费都不够啊。”高个子把铜板拿在手上颠来颠去,看样子还并不打算就这么走了。
没办法,罗莫只能哭诉,“两位大爷,我是真没钱啦。不信你们看。”他翻开自己的破口袋,把里面的空当展示给两人看。“这我要是有钱,干嘛还会想着去闯鲛人关啊。”
眼看确实没法再从罗莫这里拿到钱,那两人也懒得再和他废话了。“行吧行吧,看你这么识相的份儿上,就拿你这么多吧,其他的就当大爷们赏你了。”高个子说罢,便和另外一人转身走开,留下罗莫一个人在原地咬牙切齿。
要是老子这把成功回来了,非把这俩泼皮拿去喂狗!罗莫只能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老子现在穷。再然后,他就悻悻地去找地方休息了。
之前的航行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而由于被掏光了钱袋,所以罗莫并没有钱给自己弄点吃的。船上的存粮倒有,但那是准备着出海以后吃的,现在吃了以后就没了。这么一来,他只能在一个角落里蜷缩着,时而昏睡,时而又被饿醒,浑浑噩噩地过完了白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看到有官府的人施舍粥饭,罗莫才赶紧爬起来,冲进人群,拼了老命抢到一碗,趁一旁的乞丐还没和他抢饭,赶紧大口吞下。粥已经快冷了,也没多少米在里面,但总算让他填了填肚子。有了这点力气,他又去抢了一碗,两碗粥下肚,这才勉强吃饱。
解决了肚子饿的问题,罗莫总算有精力去周围晃悠一圈。
由于三十年一次的鲛人关即将开始,大批大批的人涌进了交州港,让原本就繁荣的港口变得更加繁华起来。当然,真正的繁华也只是有钱人们的繁华,对于穷人来说,也就能过过眼瘾,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当然对罗莫来说,过过眼瘾也是不错的。他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如此繁华的景象。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破旧的小渔村里,也就偶尔捕到鱼了,会去镇上的集市里卖卖鱼,顺便买点青菜什么的,哪见过什么大世面?
宽阔的街道两边,茶坊、酒肆、脚店、肉铺、胭脂铺依次排开,还有专门经营绫罗绸缎、珠宝香料的店铺,看相算命、修面整容、杂技表演的小铺小摊也是应有尽有。罗莫穿梭在人群中,暗自记下几家卖胭脂粉扑的店,打算等回来之后给妹妹买上一些。
避过街上那些骑马、乘轿的达官贵人,又努力把视线从青楼女子的身上挪开后,罗莫拐到一个街角,一个清瘦的老头儿在这里摆了个摊,说书。几个听众正在摊前颇有兴趣地听着,罗莫也停下脚步,听了起来。
“这个鲛人啊,很奇怪,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的。倒是有传说呐,鲛人是古人为避战祸,用法术改变了体质,躲入水中而成族,又有传说他们是渔人遇海中仙人被点化而成,但传说永远只是传说,谁也不知道鲛人真正来历是什么。
“据说鲛人女子极其美貌,最普通的鲛女也比最美丽的人女漂亮许多。而鲛人的皮和肉,则能被做成鲛绡和鲛油,鲛绡制作的衣服刀枪不入,鲛油制作的蜡烛可以燃烧数年不灭。据说始皇陵里就用的是这个。当然,最神奇的还是要数鲛珠。那鲛人一哭,眼泪滴下来,就成了珍珠。服下鲛珠的人就可以百病全消,延年益寿,这还只是普通的鲛珠。传说鲛人王的眼泪所成的鲛珠,甚至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也就是因为这个,历朝历代,总有皇帝要出兵南海,打算找到鲛人王。而前朝武皇,为了打鲛人,更是决心造千艘大船。千艘大船,什么概念?就因为造船,几十座山上的树全给砍光了!那大船,大到什么地步?一根桅杆,得两个人合抱,一块船桨,当一艘小船!这么大、这么多的船,打鲛人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后来双方打得太惨烈,便只能不打了,搞议和了。但皇帝一直都想要鲛珠啊,怎么办呢?武皇便和鲛人签了协议,约定每隔三十年取一次鲛珠。鲛人同意,但又给加了条件。什么条件呢?要取鲛珠可以,得先经过种种考验,通过了考验的人才有资格拿走鲛珠。武皇大气,也不和那些鲛人争论,也同意了。鲛人关就是这么来的。
“但武皇哪想到,那些鲛人也留了个心眼。那鲛人关,基本上就是个死关。每次闯鲛人关,出发时的队伍那叫一个浩荡,可回来时就只剩几艘船了。剩几艘船都算不错的了,有时甚至只有一艘船能够回来。但就算这样,照样多了去的人要去闯关。图啥?就图拿到鲛珠回来后的荣华富贵!”
罗莫突然感觉心里一阵不适,赶紧从说书摊前溜开了。他本想再转了几圈,但却发现自己没了之前的兴奋,再加上感到那两碗稀粥已经快要被消化完毕,便快步回到之前休息的小角落。
只是夜晚的角落,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一群地痞流氓正乱七八糟地坐在地上,喝着劣酒,夸夸其谈。从张三的艳遇,到李大人的情妇,再到皇帝的吃喝玩乐,没有什么话题是他们不敢说的,反正也没人有兴趣听他们聊天。显而易见的,话题最后来到了鲛人和鲛人关。
想起今天白天的遭遇,罗莫也不敢和人去争夺地盘了,只能自觉地走到一个偏僻处,找到一处平地躺了下来,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听着那群人的闲话。
“哈哈哈,我给你们说,我曾经睡过一个鲛女,那滋味,真的是不得了。”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中年人,怀里抱着一个年纪颇老的女人,正对着几个围在他身边的人大声炫耀着自己的“真实经历”。毫无疑问,这种人和鲛女上床的事是肯定不可能发生的,但这并不妨碍周围的人连声叫好,然后给他灌更多的酒,并追问他更多的细节。
“到底怎么个不得了法,说详细点让哥儿几个都听听啊,别光给大家留个念想嘞。”
“妈的,想知道上鲛女的滋味,自己去找一个不就知道了。”想来是被问得烦了,也或许是再也编不下去了了,中年人借着酒劲,开始挥手赶人。等人骂骂咧咧地散去后,便醉醺醺地起身,搂着女人,却是朝着罗莫的方向走了过来。在被罗莫的一只脚绊倒后,两人也顺势趴倒在地上。
罗莫本以为那两人就会这么睡了,却没想到中年男人迷迷糊糊地开了口,“兄弟,麻烦挪个地儿,我好活动活动。”
还没等罗莫回应,男人就把女人抱在怀里,开始摸索着扯下她身上的衣服。身后的黑夜传来女人轻微的哭泣声,不久之后,又同时传来了男人和女人的呻吟。
对于这种情况,罗莫也无可奈何,只好起身又找了一个地方,翻身睡下。只是面对着夜空,他难以入睡。
终于,他睡着了。梦中,他梦见一个鲛女从水中走出,鱼尾在月光下化作人的双腿,全身赤裸的鲛女走向他,朝他微笑,朝他勾手,妩媚至极。但他刚朝鲛女伸出手,就发现自己的手被章鱼的触手缠上,他猛烈地挣扎,却被越缠越紧。最后,他被拉进了水里,苦涩的海水灌进他的鼻子和嘴巴,让他无法呼吸……
港口罗莫猛地惊醒,清晨的阳光一时间有些刺眼,他又赶紧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来。
天已经亮了,昨晚口若悬河的那群地痞瘫倒在四周,正处在睡梦中,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正在急匆匆地往码头的方向处赶。那个方向传来了人群的呼喊声,听上去像是有一场盛大的集会。一时间,罗莫有点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该干什么,直到他听到港口处传来炮响,这才反应过来,去闯鲛人关的船队马上就要出海了!
他连忙给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赶紧朝码头那边跑,这三十年一次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了,不然他绝对会怨恨自己一辈子。当场自杀也说不定。
还好他及时上了自己的船,来到出海口,找到了即将出海船队。送别船队出海的场景彻底震撼了他。
两侧码头的最前方,各有三排全副武装的官兵。他们身后是三十架大鼓依次排开,每一个都有半人多厚,需要两名壮汉鼓手同时敲击。然后又是两排士兵,再后面便是人山人海,仿佛整个交州港的平民百姓都挤在那里。他们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旗子,为船队呐喊。就连皇帝也来了,坐在最高的观礼台上,带着他的文武百官,六宫嫔妃,还有禁军侍卫,一起为这庞大的船队送行。
所有的人都把自己的热情、欢呼和祝福毫无保留地送给即将出发的船队,只因为这是一支要去闯鲛人关的船队。
这让身处其中的罗莫浑身颤抖起来,他从未经历过人们如此热情的对待。虽然这待遇是给整支船队,而并非是专门给他的,但也足够了。
“出发吧,勇士们。”皇帝下了命令。
三声炮响之后,船队开始出海。
禁军所在的三艘大船最先驶出港口,船上的禁军是经受过专门训练的,被皇帝给予了重望。紧跟着的是十来艘富商船,他们只是为了一睹鲛人关的壮观,并不会真的参与其中。最后,便是上百艘形形色色的小船,这些船属于像罗莫这样的穷人,以及罪大恶极的囚犯,从人数上说,他们才是闯关的主力军,因为一旦成功,他们的人生便会彻底改变。虽然只有一丝机会,但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已然足够。
罗莫驾驶着自己的小船,走在船队的最后。他掌舵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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