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忍不住给小柔打电话时，那端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懒懒的。还能够用这种语气吗？也许从一开始，小柔就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特别的人，双鹤不由得刻薄地逼问，你和别人打情骂俏是怎么回事。谁打情骂俏了？小柔反问得很快，好像也没有很惊异。他不得不尽力把刚才情形再描述一遍，他怎样穷极无聊而她怎样冲手机又笑又说。小柔几句只说反正就是没有，你不是牛先走了么，你要咋想由你。简直放屁，然而这话他还忍着没说出来，电话就被挂掉了。

双鹤微微皱着眉头，眼睛眯着，下嘴唇绷得很紧，试图弄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末了只是张开手掌在额头脸上胡搓了几下，茫然地嘘了口气，重又拉开脚步从天桥往下走。人流在两侧摊点夹逼的河道里既纷乱又有序，闪烁的彩灯和嘈杂的扩音器搅得人头涨，双鹤的身子摆动扭曲着避开障碍往前挪，刚下桥看见两个孙悟空拿着棍子晃悠，不由放慢脚步。是那种收钱合影的小生意，一个虎皮裙，一个黄袍戴冠，两个转着头瞄过来过去的人，一时也没有来招揽的，就把肩膀碰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毫无表情的脸上泛着橙黄的灯光。忽然一个脸上一紧，抬手棍头指向路边，另一个随着扬起眉毛，不由得嘴张开来。双鹤转头，看一辆小车将将煞住，后轮撞着一个女人正倒下去。

***

就你有理，你把你娃管好就行，红霞有些不耐烦地甩了妹妹月儿一眼，看月儿的脸瞬间怔了怔，马上不再说啥。妈在里屋有些幽怨地说，少说几句行不，一天皮叨叨皮叨叨的，也不嫌烦。红霞拧紧龙头，把洗好的青椒放到小案板上，拿刀剁开掏净籽，笃笃地切着，忍不住又说，你不做饭你当然不烦，有人伺候着呢。去你的，你吃到这儿喝到这儿一分钱不花，还得我跟你爸来贴，还说这话，妈声音提高了。我得是爱得是？我身体好些就出去寻工作，咋不比屋里强？红霞最不爱听这话，有些急了。爸鞋子一拖一拖地从阳台走进来，把水杯搁在餐桌上，提起暖水瓶边注水边说，行了行了，你再别害人了，那年出去几个月，又说累了劳不下来，一场病下来，三个挣的钱都没了，好好呆着，只要不犯病，就是把钱挣了，我跟你妈又不是养不活你。月儿说，都别争了，老不说到这儿不完，弄得我姐哭，你也气得不行，何必呢。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饭菜摆好，朝小房子把明晨和子涵两个叫出来，大家围坐着开饭。其间又说到明晨上学的事，红霞嘴上软了些，答应了解一下技校，问明晨自己意见，只说行么行么，恨得红霞戳着他脑瓜笑骂儿子咋还浑着呢。子涵望着偷偷地笑，月儿看见给他碗里夹根鸡腿，说你几时吃得跟你哥一样多就好了，又转身埋怨姐姐说话不该指着头，明晨都这么大小伙子了。饭罢月儿洗碗，红霞啜了几口茶，打开盒子取出针，撩起衣襟往肥乎乎的小腹扎进去，子涵看得眉头一跳，嘶地吸一口气，忙问疼不疼呀，红霞麻利地推完药，拔下针朝子涵扬起说，一点也不疼，你试试就知道了，子涵啊地叫一声就往小房子跑，嘴里只嚷骗人呢，打针哪有不疼的，明晨也跟着往小房子走，边解释我妈糖尿病每天打针都习惯了。

都收拾毕了，一家一起出门，在小花园处又停下说几句话，红霞带着明晨朝自己家拐去，远远的还听见子涵喊，哥哥明天来早些，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明晨扭回头大嗓子答应一声。天还不很暗，过香椿巷，宏福街，街灯都亮了，拐到远东街，人更多了，红霞干脆走到台阶下边。明晨忽然慢下来说，前边有两个孙悟空。红霞没听清，抬头问儿子说啥，忽然感到腿后一股力量撞来，身子不由往下就倒，尖叫时仿佛听到轻微的刹车声。

***

操，这一回整得漂亮，直接给打爆球了。张亮看着对方的龙宫在一片炫目的彩光后化为乌有，兴奋得扬手在大腿上猛击一掌，又按着语音键把手机凑近嘴边说，看老子弄死你，放手发送。算了，老子让你一局，下次再搞你。听到回复，张亮笑着又发话，老子等着，下回还爆掉你。微信闪起来，点开是一个帮里的思思，哥你好威武哟都爆掉了。张亮想这个思思发的照片看着还行，说那是，不英雄怎么配你这个美人嘛，爆菊一个。思思吃吃的笑声后跟着说，人家不美都让你说得美了。张亮说谁说你不美，你不美谁美，想起上一次跟她说有你的日子每天都是我的情人节的鬼话，回到游戏里点思思送了五十朵玫瑰，再回微信说，情人节快乐，宝贝。你又送花了？我都上送花排行榜了！思思惊喜地说，少停又补充，人家可不是你的宝贝。张亮听着那软软的声音，不由一笑说，你就是我的宝贝，点送了个嘴唇图案，接着说，趁今天好日子，咱俩结婚吧？我的老公可得是个帅哥才行啊，帮里追我的可多着呢，思思又吃吃地笑。哥的照片你又不是没见过，纯爷们，够霸气吧。思思回话，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长那样，要是真人丑得不行，我不是上当了么？张亮无声的咧开嘴笑了，心想有门，看来不光有游戏里结婚的希望，微点头回道，哥今天跟朋友谈生意，离你那儿不远，晚上一起出来吃个饭，顺便领略哥真我的风采？隔了一会儿思思才回过来，到时候再说吧。操，骚货装啥逼，张亮嘀咕一声，回道，好，等哥电话，真特别想见宝贝。

又跟其他人私聊调笑半天，看老婆李敏下班回家拎着几样菜，张亮连忙迎上去接住，让她洗洗脸，自己把菜放到厨房里，回身发现老婆已经洗完过来了，忙抱着亲了一下。李敏把头在张亮胸前靠了片刻，走到案前开始择菜做饭，零零碎碎说些杂事，张亮边拉下手边应着。吃饭时跟张敏说起晚上大鬼叫打牌可能回来晚些，李敏抬起眼看了一下，张亮摇摇头说这伙怂人，还不是想趁些钱，约了个区上的，接活能用上。李敏说，跑来跑去的，也没见赚多少钱，打牌送出去倒不少。玩呢么，要不干啥，张亮搛一筷子菜塞到嘴里嚼着咽下，他妈有一天咱发了也就舒服了。

看老婆上班走了，张亮利索地收拾完碗筷，上小号又打了半天游戏，给思思微信，生意差不多了，几个朋友正喝酒吹牛呢，你能来不宝贝，我接你。思思回，我现在没事。约好地方，洗澡，换上亚麻长裤和淡绿军便服风格休闲衫，梳头照照镜子，检查一遍笑容，他满意地把车开出小区。听着交通台主持人瞎逼逼，不觉快到了，就他妈人多车多，得找着先停车。瞅着个空地，张亮把车往前些，挂倒档打方向踩油门，车子迅速入位，忽然车身微微一滞，扬起一声女人尖叫，张亮一惊猛踩刹车，慌瞥见那边镜子里一个人影正闪倒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