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绿灯亮了，我缓缓踩下油门。
一辆自行车车头插了进来，我急刹车。自行车和她倒在地上。

“妈的，难道遇到碰瓷的了？”我心里暗想。
赶紧下车，把自行车扶起。一脸谦卑地赔礼，“阿姨，对不起，对不起。”

我做出要扶她的样子，“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她摆摆手，说，让我坐一会。
这时，有五六个人围了过来。其中有个高个老人，问:伤到哪了？让驾驶员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她苦涩一笑，“不怪人家，是我自己拐过去碰倒的。没事。”

“哎呀，哎呀！”
她拍着脑袋。
“怎么了？”我惊慌。

她抬起黝黑的脸堂，一脸思索的样子。
那个老头，很关切:快去医院，别有个内伤，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一笑，“你们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吗？”
然后，用手指了指胸口，“我这里有颗肿瘤。本来也活不长了，我可不想害人。”

她看了看老人，继续对他说，
“在省城医院，医生说了，这肿瘤能治，得开刀，需要十万元。可我四年多没干活了，那有那钱。”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不怕死，本来就准备等死了。
最近听说，办低保能报销百分之八十药费。”

“我心想，‘有希望活了。’
就去镇里街道办要求，镇里说，没名额了，他们只能帮着申请，让我去县城办。”

我扶着她，她慢慢站起来，踱到了路边。
她对我歉意地笑笑，接着说，
县民政局告诉我，“不能光听医生乱讲。”

旁边，另一老头接口，道，“你得去开证明”。
“嗯，我开来了医生证明。
他们又说，我不符合条件。”

老头接着问，“你老公干啥的？一个月挣多少钱？”

“我老公十年前死了，那年他四十二岁。我现在五十三了。
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担心，我的女儿太可怜了，她才十三岁。”
说到女儿，她声音颤抖，好像快哭了。

“我跟他们说，这也是我家没人，要是在上面有人，也就一个电话的事。
我邻村就有这样的事。”

刚才那老头，很感慨，“你命不好啊！我邻居八十五岁，商业局局长退下来的。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办厂，三儿子在医院做骨科主任。他自己退休工资，八千多一月。”

“他脑中风，在医院两个月了，没有知觉，全靠营养液吊着，花费二十五万了，国家几乎全报销。
对了，你哪儿的？”

“长溪乡”她说着时，声音明显悲切了。

老头说，“哦，你可以找你们街道办主任张来福啊”

“你也认识吗？就是他介绍我，来县城的。
别说，他是真热情。每次去，都给我泡一杯茶。能做的，他都做了。
我都不好意思再找他了。”

“我们村二十户人家，有十几户为我写了材料了。
我只好又来到民政局。”
他们却说，“你就不能借钱啊？”

我说，“我村里是有有钱人，可我知道，自己还不起，怎好意思开口借。”

“别人让我来耍赖撒泼，耗着不走，跟你们吃，跟你们喝。说这样就行。”
“只是这事，我实在做不出来。”
他们说，“做不出来，那你就回去吧。”

那高个老头，很生气，大声说，“你去信访局告他们。”
“啊呀！”她用手拍头。
“对了，对了，信访局！刚才出门时，有个老人家也这么说。我记性不好，想着，念着，就碰车了。
信访局！对！信访局！
我这记性，待会，怕又记不住了。
老人家，能不能，帮我写下来？”

老人朝她招手:那地不好找，走，我帮你写下来。

“谢谢，谢谢你。老人家，老人家，等，等一下我。”
她灿烂地笑了，推起车追了上去。

那灿烂，就像，一朵被雪埋着的花，遇到了春天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