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握着姥姥那双写满历史沧桑的裹脚,心里就特别的踏实。给她修剪指甲已成为我的专属职责。用她的话说,别人都不会剪,就你剪的好,又不会弄疼我。所以每当见到姥姥我都会先问她:“你的脚用剪吗?”有时没等我问她,她第一句话就说:“你还不给我剪脚啊!”这一问我知道我有好长日子没来看她了。
有时她在舅家,有时她在姨家,有时她在我妈那儿。不管在哪边,每当见了她,我总先想起那一双脚,那是一双怎样的脚啊,五个脚趾弯曲并拢挤在一起,只有大拇指指肚是饱满的,其余四指指肚通通像被熨斗压平的一般被摊成一个肉片,指甲被压在中心,第一关节朝向前方扭曲成弓背的虫子一般,大拇指虽指肚饱满,但指甲只有正常值甲的1/2,并且厚厚的一层层叠加在一起,指甲的两侧深埋进甲沟里。其余四趾的指甲被压在底下,只剩窄窄的一横,如果不及时修剪就变成硌脚的硬物,每走一步都硌的生疼,由于五指被挤在一起几乎没有指缝,趾腹上的老皮总是被磨的白白的粘粘的,脚背隆起像坐小山包,脚后跟跟肿了的一般。每当孩子们见了这双脚,总会被吓一跳,我解释给他们听,他们也总是不可思议。他们当然无法想象姥姥在他们这个年纪时,中国二三十年代的生活状况,他们也无无法想象中国二三十年代的小姑娘,如何忍受折骨的疼痛,催生出这所谓的三寸金莲。他们更不知道姥姥如何挪动着这一双小脚走过了这大半个世纪。炮火中的逃生,饥荒时的避难,大生产时的劳作,这双脚曾踏过多少土地,丈量过多少路程,品尝过多少艰辛。而今已91岁的姥姥仍不肯歇下这一双小脚,虽然全身的骨质变得疏松易断,仍拄着拐杖,每日出来走走,上个厕所,尽管屋里都为她准备好了便盆,舅还用椅子自制了坐便器。但她就是倔强地每天坚持出去走走。用她的话说是怕自己一旦不走路了,就再也不会走路了,到那时候就真的拖累孩子们了。
就在昨天,她出去上厕所,一下子跌倒在地,大狗狂吠个不停,妗子听见异常,赶紧出来搀扶她,她却摆手示意要自己站起来慢慢跪起身子挪动脚步,借助舅舅的手站了起来,万幸的是没有伤着。今天我来给她剪脚,她才说是因为脚趾上长了一个东西,走路突然踩到它钻心地一疼才跌倒的,我仔细的给她剪掉了那一层层包裹成块儿状的老皮,把所有长长的指甲剪掉,把大脚趾扣进甲沟里的部分挖出来。一边剪,她一边跟我说话,有时我问她一两句得靠在她耳边大声说半天,她的耳朵早就背了。她一边说一边笑,说的几乎全是过去的事,说她小的时候,说她的娘,说她的奶奶。我一只手握着她的脚,一只手拿着剪子,小心翼翼的剪着,听她讲她的故事。等剪的很干净,自己很满意的时候,她总是说:“行了吧,就这样了,剪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累了,再剪就不早了。”其实我已经剪得很好了,我知道她是还没有享受够和我说话的时光,每当这时我就会再给她洗袜子。她的袜子大多是白色的,很干净,双双都像新的,从很多年前她自己还居住在她的老屋的时候,我就有这种印象,她的袜子每次都洗的干干净净,即使补了补丁也干干净净。等洗完了晾上,所有的活计都干完了,我也该走了,她总是问下次什么时候来呀,你可得还来呀,我说一定的,我隔段时间就来,她就显出很满意的样子。每次舅和妗子送我出来,我不让她出来送她总是站起来,拄着拐杖,蹒跚的走到门口,站在那里,目送我直到我走出院子,她才回屋。我从小没有奶奶,是在姥姥的看护下长大,我们表姊妹九个都是在姥姥的看护下长大的。确切的说,如果没有姥姥,如果没有姥姥那一双伤腿就没有我在这人世。正因为当初姥姥去看望在医院的我妈,出了车祸,才躲下了正准备打胎的我妈,才有了我。所以姥姥每次问我你多大了,也就知道她自己这双腿伤了多少年了,拐杖伴了她多少年。如今,我已度过36年时光,姥姥也已耄耋之年,所以我每次握着姥姥那双小脚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感动于上苍对姥姥的眷顾,感动于她生命的年轮里写满的坚韧与顽强,感动于姥姥对我的这一份特殊的守望。所以我对着上天一遍遍的乞求,再给姥姥更长一点的时光吧,让我能有更多的机会,多握一握她的那双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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