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小脚

      姥姥是小脚。我想她是中国女性中最后被解放的吧。她的母亲去世很早，可能只给她留下了这双被缠裹得变了形的小脚。哦，还有一双弟弟，可那苦命的弟弟们都早早地离开了她，追随她的母亲而去了。唯留下这双畸形的小脚，一直陪她到生命的尽头。

    我想那双脚是在多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形成的，幼年的姥姥忍受了多少灼热而又挠心挠肺的疼痛才有了这样一双小脚。

    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是不轻易将自己的脚露出来的，她在睡觉时都穿着袜子。洗脚就是很罕见的事了，也是一项长时间的“大工程”。我在远处偷看，看她把那小小的脚从袜子里解放出来。那是一双怎样的脚啊，中间的两个脚趾朝大脚趾的方向歪着，而无名指和小脚趾已经成了脚底板的一部分，它们扁扁的，可怜兮兮地紧贴着脚底。姥姥就是用这样的一双脚走路，竟也能健步如飞，她从灶台端上端下那巨大的锅，竟然也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她会用剪刀减去脚上的死皮和老茧，剪下很多，堆了一堆，像白色的小山，我常常担心她剪的时候真的不痛吗。

    姥姥一生都只穿自己做的布鞋，这也省去了妈妈，舅舅姨姨们给她买鞋的钱。很久以后，我脑海中还会有这样的画面，在山墙下那节老木头上，姥姥坐着拉鞋底，那粗粗的棉绳呼啦呼啦地响，她拉得多有劲啊。

        姥姥的一生命运坎坷，她少年丧母，后来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弟弟，在战火中和姥爷失散十年，日子好过了，又痛失爱子。她的一生都在失去，她却用小小的脚坚定地走着，坚强又乐观。她去世时，有爱她的姥爷和儿孙守在身边。我的姥爷，在她弥留之际为她仔细地擦拭、清洗那双小脚，他捧着那双丑陋的小脚，不让任何人帮忙。

        姥姥走了，再无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