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小脚
陈剑
姥姥的小脚很难看,以至于她去世快30年了,我还不能忘记。
至于我何时何地第一次看到了这双小脚,早已回忆不起,也不可能回忆得起,但那不足一拃长的小脚早已像树根一样扎在了我的记忆深处。5个脚趾中,只有大拇趾还算舒展,其余4个都委屈地被压在脚掌上窝蜷着,没有半点生机,像4个肉球球儿。
姥姥生长在那个愚昧、封建而落后的年代,缠足,不是她一个人所能抗衡的。一个人的幼年和童年,每天要把脚趾生生地窝弯曲,用布缠得死死的,身体的摧残,心理的煎熬,该是多么痛苦。
正因为姥姥的脚小,才比正常人付出了更多的艰辛。战争年代里,姥爷在县抗日游击大队做指导员,姥姥更多了一份危险与担忧,常常要抱着母亲和姨妈,带着简单的行装,与大步流星的男人一样,躲避着鬼子的扫荡、搜捕和战火的侵扰。
流离颠沛的日子过去了,但生活的重负一直像吹不去的乌云一样笼罩在上空。姥姥上有老,下有小,老老小小的饥寒温饱,困扰着那个年代的所有人。姥姥挪动着小脚,每天都要到几公里外寻找能食用的草籽儿、野菜,延续着一家老小的生活。
刚解放时,姥爷一直忙于土改和镇反,还接受着组织的挑选随时准备南下,家里的大事小情,只有姥姥一人扛着。古老的宅院,弯曲的小巷,广袤的原野,不知道被姥姥的足印覆盖了多少层。
我记事起,姥姥家已经有了自留地,比起那些男人们打理的庄稼,姥姥种植的自留地毫不逊色,禾苗茂盛,葱郁粗壮,垅行倍直,没有杂草。看到的人都知道姥姥的勤劳付出,却不知道从宅院到地头那漫长的路,姥姥每天要走过多少次。农闲的日子,姥姥也总往地里去,捡拾柴草,做着过冬的准备。
姥姥一直是我们的依赖,我们则是姥姥的牵绊。我们哥仨,俩个表妹,都从牙牙学语,甚至一出生就被姥姥接了过来,在她的慈爱与呵护里,告别着幼年、童年,直到一个个走出她的视线。当年的老邻居们现在还说,你们小时候,每顿饭不走几里路那是吃不饱的。姥姥总是左手碗、右手勺,颠着小脚,紧随其后,好言哄着,鬼故事吓着,也要喂下半碗饭。喂大一个,送走一个,又来一个。我们就像田径场上的接力赛,前赴后继地享受着姥姥的关爱。
那年秋天,嫩玉米已可煮了来吃,一天,姥姥带表妹去邻居家串门,那家孩子捧了嫩玉米在啃,像奶一样香甜的玉米吊着表妹的胃口。姥姥从表妹的眼神儿里当然读得懂她的心思。一回到家,姥姥就带我到生产队的地里,掰下三穗嫩玉米放在了背篓里。偏巧就被看青的翻了出来,从不沾生产队便宜的姥姥羞得无地自容,却又割舍不下表妹那期待的眼神,“扑通”就给看青的跪下了。看青的小伙子哪受过这等礼遇,赶忙把姥姥拉起来,护送到了村口。
姥姥的晚年,让糖尿病折磨的先是双目失明,继而那双小脚再也迈不开了。姥姥的小脚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了70多年,把我们都带大了,那双小脚却没了一丝的活力。
在我眼里,姥姥的小脚,弱小里深藏着担当,丑陋里蕴含着坚韧,一直到最后刻印在我的心底,浓缩成了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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