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时,我的外衣是前后两片薄布,用来抵挡从嘴角流下的口水和粥汤水。为了少让汤水流失,母亲把嘴里嚼碎的食物直接喂到我的小嘴里。因而,母亲是我的家,亲人是我的一切。父母脸上的风雨变幻,就是我的四季。
如果一定要说蒙童时候的家乡有什么山,那就是道院里齐齐刷刷站着的三四片房子和自己脚下的站桶。三四片房子里,住着五户人家,三户姓陈,一户姓蒋,还有一户姓张。张姓,是我的表兄,也应是至亲。与我同辈的,有的已经故去,留下的是樟下山满山满坡的青竹、茶叶和日久生情的人间烟雨。
6岁,是城里同龄人还上幼儿园的年纪。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布书包,家乡“飞机袋”那种,在二战美国伞兵肩头经常可以看到。书包里藏着了两本课本、两本写字本和算术作业本。课本里只讲祖国的大好河山,我的家乡没啥名气,进不了课文的门槛和字间行距。但我想,家乡的名字,从此后一定嵌入自己的大脑,与三眼虎头大灶可以掀开的铁锅,铁锅锅底的焦炭一样,在心里越积越厚。我不知道为啥母亲手中的刮刀与大铁锅过不去,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祛除污垢,彻彻底底地“大扫除”?等长大了才明白了,坚持这样做,可以减轻父亲肩上的承重。越野十四里,跨高山、上龙门换得的一担柴,一天下来,足足抽完了随身携带的一小袋黄烟。也让灶头菩萨不再灰头土脑,好上天呈报陈家与邻居三姓大家庭的喜事,以及高畈古村一小儿顽皮到家的故事。我的绰号叫“刁里”,因不懂事,童子皮皮的那种。
当外衣终于缝上了两个口袋,口袋经常会丢失铅笔、铅笔刀的时候,我长大了,也来到了通洲桥边读小学高年级的书。四五年级两年四个学期天天走三里路,在吴氏祠堂及其附近的房子里上学,就是不知自己与闻名遐迩的“蒋畈曹”有联系。
近外阳联小的前身是育才小学堂,曹梦岐老爷爷就是挂钟尖山顶文昌阁里的文曲星。他的三个儿子也开启了民国时期梅江人走出太阳岭、桐坞岭和横木岭的大门,造就了各自精彩的华章。聚德大爷举资修建了浦钟路,就是而今的浦兰路梅江段,聚仁二爷首个报道台儿庄大捷,与人一起合编了中国抗战画史,聚义(艺)小爷走出国门,与驻缅美军团结合作,把家乡的穷小儿培养成了汽车兵,他管辖下的辎重旅也成了保家护国、支缅抗战的强军劲旅和后勤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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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青年装紧裹瘦弱身体,上口袋可以插上钢笔的时候,我一定知道了大山的高度,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明白了梅江山里人呱呱叫的性格和不服输的劲头,有时候,蛮不讲理的背后,是山坡地和马蹄田的死守,个人主义思想的深重,一家几代至少十号人生命的轻重。
每天爬山岗后大山,也是岩下陈门前高峻的山岭,可以看西腊大山的阴晴圆缺,内心却在敬重地祈祷挂钟尖的“神明”。至今还觉得,要看塔山大景区和通洲桥的远景,山岗后大山的山顶应该是最佳处,如果有人在这里建亭,我会举双手双脚赞成。但这重重山岭已满足不了我的胃口,石埠初中前后两两四年的时间,我的心啊,已高过了覆船山下近外阳砖瓦厂的烟囱,掠过蒋畈自然村东山岗的巍峨,直奔射山,像父辈一样向龙门大山进发。那时候,我那幼稚却蓬勃向上的心,已与背后险峻的太阳岭和不远的水牛背填满。
我好像是穿中山装进兰城读书的,也是穿大哥的草绿色的军官军装告别杭城,又到兰城工作的,虽然曾下死咒不回农村工作,与三江口为伍,但毕竟是泥腿子出身,脱不了农家子弟木讷、谨慎,思前顾后、酸不溜秋的本质。
说了半个世纪普通话的我,讲了三十年兰溪话的我,还存留梅江话那浓重的口音,细细尖尖的音色,只要与陌生人嘴对嘴对上几句兰溪话,他们就知道我与生俱来的别号——“梅江侬”。当然,我要比曹聚仁二爷会伪装一些,把一只“土老帽”改换成了洗得雪白的“书生帽”,随兰溪市作家协会下聚仁村采风时,还戴上了口罩,缠上了围脖,额头热汗渗出,也不想如数摘下来、扯下地,毕竟书生的容颜见不得江东父老。所幸的是,在老家偶有心得,曾把蒋畈曹氏三兄弟、曹家女婿金式师长与陈家三凤的故事写成了《榭里人家》,上下有所承继,只是不愿也不想让老家人和智者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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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徒生白发,没有其它任何长进。
陈水河原创于2020.12.26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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