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正在房间电脑键盘上敲着字，突听大厅传来一声“嘭”的巨响，紧接着就听到两岁的侄儿惊天动地的嚎哭声，我的心禁不住颤抖起来。跑到大厅一看，侄儿已在母亲的手里，母亲嘴里发出惊恐的叫声。

侄儿好动贪玩，一不小心踩到一个扔在地上的玩具，刚好摔在大厅的塑料小凳的边角上，小凳的边角锋利，割到了侄儿的右眼，血珠直冒，染红了眼眶，并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的心抽搐起来，抱着侄儿就往医院里奔。

在急诊室，医生拭去血迹，消毒打针，这时才看清侄儿的右眼眼角，靠近眼珠的地方，有个近一厘米长半厘米深的口子。

这样的伤口长在一个两岁孩童稚嫩的脸庞实在让人心痛！

看清伤口之后，我不禁倒抽凉气，冷汗直冒，如果再过来一点点，那后果……

心里一阵阵后怕……

抱着侄儿回来，儿子开的门，看到儿子后脑勺那一截蚯蚓似的疤痕，那一溜儿，头发还是生得稀少。

三年前的元宵节，儿子在沙发上蹦蹦跳跳，一个不稳，倒摔在玻璃茶几的边沿上，并滚落在地，以头部着地的姿势，那“咚”的一声，敲得地板颤抖，也仿佛敲炸了我的心房。

儿子一声长长的哭，像一柄剑，划伤我所有的肺腑。

抱起儿子，后脑勺血迹斑斑，血汩汩外涌。

路灯点点，外面凄风苦雨。

幸好当外科医生的同学恰好值班，同学亲自手术，清理创口，创口小半把尺子长，皮肉翻卷，露出白的骨。

同学说，口子太长，必须要缝针。

缝针的时候，没打麻醉。同学说麻醉对小孩伤害大。

儿子躺在大大的手术台上，哭着叫着，身体显得那么小！

我抓紧儿子，不让他的身子扭动。

妻红着眼，眶里泛着泪，终于不忍再看，背转着身子，双肩颤抖。

一针，两针，三针……

一针一针像缝在自己的心上。

我也终不忍直视，别过头去。双手仍抓紧儿子的身子，不管他的哭声不顾他的喊声，那一刻，我真真觉得我是天下最狠心的父亲！

缝完，同学长出一口气。儿子哭声渐小，同学夸奖着儿子的勇敢。

我佩服着同学的妙手医术，我感念着他的医者仁心！

回家的路上，我把儿子抱在怀里，用嘴唇靠着他的额，鼻子仿佛还嗅到了儿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啊，我正抱着一个奶香世界。

儿子很沉静，傻傻呆呆的样子。我有些怕，怕有什么后遗症。

我出口问道，儿子，一加一等于几？

儿子答道，等于二，老爸，我都三年级了，你问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傻呀？

儿子一面鄙视我，一面咯咯笑起来。啊，我的心终于安稳了些，我的奶香世界还正常，不傻！

可在松口气的同时，我还是有些怕。

这种怕，随着年岁渐长，越发深重，愈加宽广。

六年前，当母亲说头痛的时候，说脑袋里面总觉长了什么东西时，我把母亲送进CT室，怯怯地站在门外。

去年，母亲胃疼得厉害，吃东西呕吐，还伴着浓浓的酸水。母亲走在医院大楼下面，有点凄凉地说，我这病怕是不轻。我朝她吼道，能有什么病？不要瞎想！

进胃镜室，医生正给一个老人做着检查，我瞄了一眼仪器上的影像，老人的胃有大片的黑影，医生叹息地摇摇头，我的心往下沉。

母亲喝过麻药之后，长长的皮管伸进母亲的喉管直达胃里，母亲发出干呕的声音，那声音是刺，穿过我的耳膜，扎进我的心里。

我故作平静地坐在母亲身旁，第一次握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枯枝似的手，枯瘦的脸上皱纹纵横，啊，我的母亲，当年那个年轻美丽的母亲哪儿去了？

母亲的手紧紧抓着我，一如我小时候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只是母亲的手太冰凉！

结果出来，幸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身体太虚弱引起的功能性胃痛。

我惶惶不安的心宁帖了些。

几天前母亲说胸口痛，我带她拍了片子，母亲要等片子出来，我骗她说，上午结果出不来，下午我抽空来拿，一拿到结果，就告诉您。其实我是怕，怕那胶片上有什么不好的显示。

这种怕，当我的年纪趋向人生的中年时，就尤为明显了。这时你不仅仅是人子，你还是父亲是哥哥是叔叔是老师，你要孝顺父母，你要关爱弱小，你要教导学生，你要帮助弟妹，你身份越多，你要怕的东西就越多。你怕小的摔着碰着；你怕老的病着痛着；你怕学生懒着混着，你还怕听到陌生人不幸的消息。

你整天生活在怕的惶恐之中，担心这个，忧虑那个，可就是很少想过自己，你抽劣质的烟，喝劣质的酒，甚至，下过很多次要把它们戒掉的决心，可走在生活的烦忧中，你又不得不借助它们来排解心中的悲苦和孤独！这时，你万不敢生病，就算生病了，你也硬扛着，实在扛不过去，悄悄去医院看下，谁也不敢告诉，抓点药回来，觉得药还没自己的嘴里苦，如果有点带甜的药，你反而不太习惯，苦味才符合渐至中年的境况。

因怕而苦，因怕而孤独，而这种悲苦与孤独又没法诉说。

向谁诉说？向小的诉，他们还不懂；向老的说，你又怕他们瞎担心。到了这个年纪，你才明白爱你的人越来越少，需要你爱的人越来越多。

到了这个年纪，你见过了诸多的孤老病死，祸难灾患，并真正理解了它们的意义：“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人生不过是场渐行渐远的旅行。

我们都害怕在旅行途中走失了过往从密的伴侣，并深深地担忧着，一旦走失，再也寻不回了。

所以在旅途中，我们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因为你身上背着许多美丽的幸福的风景。

也许当你走到旅途的终点时，蓦然回首，你才会顿悟：怕，不是件坏事，怕着，是因为你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