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剪子布

原创  \  高永践

石头剪子布

夜里九点过，我们从洋人街的咖啡屋出来，径直朝街口走去。

那里，有很多嘟嘟车在等着载客。

嘟嘟车是琅勃拉邦城区的出租车，有大小两种。大的可以坐10人，小的4人。

我们一行8人，叫一个大的就好。

选定一位嘟嘟车师傅后，我们告知要回的酒店，问他需要多少钱。

师傅伸出右手，张开5个拇指说：“5万。”

就是人民币4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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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琅勃拉邦几天了，我们已经知道出租车也是可以讲价的。于是说：“3万。”

师傅笑着摇头。

我们坚持3万。神情无比坚定。

师傅将食指收回，折中出一个数：“4万。”

本来，4万是可以接受的，可是那一刻，大家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玩笑的心理，并且迅速迤逦散开，亮蓝在异国他乡的夜色里。四周即刻仿佛浮起孩童们嬉戏的闹声，追波逐浪的欢喜气让我们气定神凝地坚持着“3万”。

大家对看着浅笑，很友好，宛如在守望一树花开。

石头剪子布

“剪刀——石头——布——”师傅先开口破了静默。他慢慢地推出一个词又一个词，用的是中文。

虽然只是关键词，但我们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通过游戏的方式决定胜负。他赢了，车费4万，反之，3万。

“哈哈哈——”我们的笑声倏忽飞出，摇曳在天地之间。

平淡的生活里，点染进人的有趣，就繁花满树了，就锦上添花了，人事亦有了娉婷袅娜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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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写他的家乡胡村，笔底荡漾的尽是骄傲气。他说胡村人“又会说又会讲”，他的四哥哥讲给他这样一个故事：有四五个人要坐船过河，士农商都有，还有一个女子，但渡船只有一个座位，大家就比口才，谁赢了谁得坐。

于是，人人都急切着纷纷打开自己的词库，寻觅那个最好的组合。

商人道：

无木也是才，有木也是材，去了木，加上贝，是钱财的财，钱财人人爱，我先坐下来。

女子道：

无木也是乔，有木也是桥，去了木，加上女，是娇娘的娇，娇娘人人爱，我先坐下来。

大家一阵起哄：“娇娘人人爱！娇娘人人爱！”于是，商人起，女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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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人接着说，起和坐的动作在口才比赛中次第循环着。大家说说笑笑，不觉“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这种积极游戏的热情，把“谁都想得到座位”的赤裸真心，温婉地和谐成智慧的优雅胜利，愿比服输的洒然心理，恰如仙女手中的花，一朵一朵开在眼前的苟且里，既呈现了民间斗智逞能的可爱,也有了布衣生活的天然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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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是一本小书，小得“连传记都难写完整的作者的小书”，可是，它自光绪四年（1878年）首次刊印以来，至今已有近两百多种版本并行于世。“百年之间版本如此之多，远超晚清以来的所有散文随笔作家”，诗人周公度概叹这是一个“奇迹”。

确乎是一个“奇迹”。

作者沈复的文笔、见识，不过中等，所写的也不过是生活细节、为欢之事，可就如春花般在文学的园地里奓啦啦地开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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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究个中原由，人们都说作家俞平伯所言是最好的答案，即“通观全书，无酸语、赘语、道学语。”

我觉得还应该加上“有趣”才完整。无论是 “闺房记乐”、“闲情记趣”，还是“坎坷记愁”、“浪游记快”，盎然的情趣流淌得满纸都是。

沈复镌刻了两枚“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印章，自己拿了阳文印，他的夫人陈芸拿了阴文印，两人写了书信，各自都要钤上这印。

这真是风雅极致！有趣极致！

那写好的信，钤了蕴含两人心愿的闲章，恰如隔空吹了竹笛，直吹得分隔的时空都幻化成了笛声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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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想去看庙会，碍于女身不方便前往，沈复就怂恿她女扮男装；为了去看太湖，沈复又成了芸的同谋，对父母谎称芸回了娘家；芸不擅长喝酒，沈复就一次一次强劝她，并教她行酒令……夫妻二人硬是把贫寒的日子料理得如诗如画。

前段时间，网上疯传着一个观念——“余生很短，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跟风的文章很多，我不能免俗地追了一些篇章。读罢哑然，因为大多是花拳绣腿的道道理理，索然寡味，哪能比得上《浮生六记》里那种实实在在的趣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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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沈复和他的朋友想去郊外赏菜花，苦于对着花喝冷酒吃冷食的无意思，芸居然想出雇馄饨担子去温酒煮食泡茶的妙计，让那天的分分秒秒成了每个人都难以忘怀的美好。

芸夸沈复做的插花虽有了“兼备风晴雨露多般妙处”，但如果再用上画画里的草虫法，就会使花插出来更传神，更生动。

于是夫妻二人一起去野外找来螳螂蝉蝶，用针刺死后，用细丝扣住虫的脖子，将其抱着花梗，或者踩着叶子，整个插花就栩栩鲜活了。

他们寄居锡山华氏家时，夏日炎热，为了避暑气，芸居然想出用藤本植物做了美观实用的“活花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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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生活的日常，自成天趣，是温软，是流畅，是无可抗拒的美的呼喊，有趣得深邃。

尘世的烟火生活里，根本不用神神叨叨地吆喝：“余生很短，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只要自己做个有趣的人，懂得种乐、种喜，随时随地随手就会种出一个春天，正如眼前这位以“剪刀石头布”决定打车价钱的师傅。

我方推出牧羊人和师傅过招。

牧羊人认真地和师傅出拳，三个回合下来，我方两败一胜，心甘情愿地掏出4万基普给师傅。

我们兴高采烈地坐上车，师傅也是兴高采烈地开着车。

尽管嘟嘟车的声音一点都不悦耳，但在这有趣的夜里，却仿佛就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水边的阿狄丽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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