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岛掠影

去台湾旅游了一遭，这是我半百人生中行程最远的一次。台湾，曾在我少年时的心中是多么遥远的地方！那时，我从所有能获得资讯的媒介里知道台湾在大海中，是祖国的领土，蒋介石及其残兵败将败逃到那里，那里的人民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在我18岁的时候，我曾经跃跃欲试地想去参军，想去解放台湾。但由于我家是中农成分，政审没有通过，人生第一个梦想就这么被击碎了。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参加了工作，在我极为有限的生活空间里，有了一样从未感知过的东西，那就是台湾邓丽君的歌曲。20多岁的年轻人，听着这样的歌曲，内心里涌动着的那种情愫和滋味，真的是无法形容。对于音乐的旋律和歌词与我所唱的歌曲相比较，有好多想法，但不敢说。

90年代以后，随着媒体的发达，我知道台湾竟然成了亚洲四小龙之一！我再一次拿起历史、地理书籍，仔细查阅这个地方的有关信息。但无论如何，书籍里的台湾与亚洲四小龙的台湾接不上茬。我又有许多疑问和想法，但不敢说。

台湾，就这样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一个深深的困惑。

于不知不觉中，一个新的世纪就到了。获取信息的渠道越来越畅通，许多往日的说法和解释被解构和推翻。台湾也似乎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认知里。世界竟然是如此的诡异多变，往日喊叫了多年的真理突然就成了谬论，以往的罪恶又变成了善举，而真理和谬论竟然也是出自同一个发声器。是非臧否，孰为真假？个中缘由，我总算弄懂了，又让我啼笑皆非。

毛泽东在他的著名的《实践论》里有一句话：你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必须亲口尝一尝。这次的台湾游，就是我亲口尝梨子的过程，尽管是浅尝辄止。

当飞机于夜晚10点40分降落在台北机场后，更确切地说当飞机还在台北上空开始降落的时候，从舷窗俯瞰，夜幕下的台北并不灿烂辉煌。我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一个感觉：台北的亮化工程不怎么样。到了机场大厅，一位看上去约莫30岁左右的男子来接我们，他留着很年轻的发型，像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生。在等人到齐的空挡，他恰好站在我跟前，对我说：您是汉族还是蒙古族？我说我是汉族。他说，哦，我看了你们团队成员的名单，只有两个汉族，我做你们的导游，这在语言的沟通上会不会很难？我说没问题，这个团队的成员虽然绝大多数是蒙古族，但他们全都能听懂并会说汉话，不存在任何问题。他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就这么简单的几句对话，我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温文尔雅的气度。我环顾大厅四周，所有的标志牌上写着汉字和英文，我觉得我还在故乡。

当我们乘坐在台湾的大巴上后，导游用略带台湾口音的普通话说：各位游客朋友们，大家晚上好！现在已经11点多了，你们辛苦了！我代表我们旅行社全体导游，热烈欢迎祖国大陆同胞到台湾观光旅游！我们便热烈地鼓掌。当我听到“祖国大陆同胞”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听出了一种来自远方而又发自内心的呼唤。从机场到我们要住的宾馆大约40分钟的路程。这位导游简单地介绍了需要注意的事项。其中两项让我很有些感慨，一是他说宾馆的档次不如大陆，没有一次性牙刷和牙膏、也没有洗发膏和洗浴液，需要自己带。为了环保嘛。其次是他说宾馆里的有些用品是收费的，上面有说明。你若使用了，退房时告诉前台一声，台湾的宾馆在客人离开的时候是不查房的，表示对客人的信任，你若不说，也就白用了。到了宾馆，正如导游所说，是不及大陆豪华气派，但房间里的设计却处处体现着以人为本的理念。你所需要的，他们都想到了。

接下来的行程是环岛游。台湾风光的美丽是大自然所赐予的。这是一个山多平地少的地方，3000米以上的高山就有200余座。从台北到高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我用“是山皆茂树，平地尽村田”来概括它。让我感兴趣的是：它的面积不到鄂尔多斯的一半，人口却有2200多万。但你无论在台北、台中还是高雄，却没有人满为患的感觉，街道和高速路上也不是汽车的海洋与河流。倒是满大街的摩托车来来往往而且没有交警让我很是惊诧。导游介绍说：台湾的地铁非常发达，人都在地下呢。至于摩托，不好控制，因为每个骑摩托的人手里都有一张神圣的选票，你若不让他骑摩托，他不投你的票。很有意思。

台湾的城市是比较老旧的，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与上了年纪的楼宇几乎平分秋色。我们旅游的第一站就是去世界著名的101大楼，它在2007年以前曾是世界第一高楼，内设至今仍为世界最快的电梯，从一层到89层只需39秒！这样的建筑我想一定是哪个外国设计师设计的，我问导游，导游自豪地说，他是我们台湾李祖原设计的！我和他开玩笑说：101如果请外国设计师设计，估计比现在要好。导游笑着说也未必，101至今依然是世界一流的，依然还保留着几项世界第一。我说也是，花朵的美丽不在于枝干的高低。不过，101大楼给我印象最深的还不是它的高度和速度，而是一楼大厅的柱子上悬挂的一则“口号”：再富也要孩子穷。这和我们提倡的恰好相反，太值得深思。

在台湾旅游，和在大陆旅游有相似之处，就是比较匆忙。所以没有时间去仔细观察和了解。好在那位导游资历颇深，不仅非常敬业，而且学识渊博，对台湾的政治、经济、历史、文化是是那样的熟悉，一路上的解说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而又字斟句酌。原来他的背景也非常了得，14年前曾是马英九的贴身卫队队员，至今还和马英九保持着联系。他开玩笑说：我这背景要是在咱大陆，我能干导游么？这老马也忒不讲人情啦！

上车听介绍，下车看风景、购物。导游说在台湾旅游有两点你尽管放心,一是购物没有假货，食品也绝对安全。二是假如你把东西落在宾馆或饭馆儿，肯定丢不了，只是你暂时很不方便了。他又说，在台湾旅游，所有的景点都不收门票。我又和他开玩笑说：这说明什么？说明台湾产品的科技含量不高嘛，大陆的食品都是用高科技手段改造的。他说是的，大陆用明胶做果冻和猪耳朵。看来他对大陆如此了解。我说商品不做假货，景点不收门票，说明台湾人经济意识不强嘛。他听后点头呵呵一笑。

在我一路所到之处，即使在台北、高雄，我看到街上到处都有摆摊卖货的，而且那些卖货的坐在那里不叫喊，好像货物不是要卖的，是拿出来展览的。我问一个摊主：你们在大街上卖东西，城管不管么？他一脸茫然地问我：啥叫城管？我三言两语说不清，只好微笑着离开。我还特意观察到，城市所有商店的招牌名称都是很传统的，什么吉祥呀，如意呀、利丰呀等等，没有什么泊莱雅、考斯特、威尔斯之类的洋名字，而且鞋店就是鞋店，也不叫什么鞋城，卖螺丝的就写螺丝俩字，不叫螺丝大全、总汇。那么大的服装商场，牌匾上就写四字：如意服装，而不叫服装大世界。也有搞活动促销的，挂一个牌子标明就是，没有人高声叫喊，更没有用高音音箱播放那震耳欲聋的音乐，买者和卖者仿佛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谈心。尤其令我惊讶的是，无论是建筑物的墙上还是马路的地板上，没有“办证”“通下水”之类的喷字广告。我突然想，这个处于世界经济前沿的地方在外表看来仿佛与当今世界有些脱节或隔膜。我突然想到了文明这两个字，对于人来说，文明不是穿戴着世界名牌而说假话做坏事。对于一座城市来说，文明不是把马路铺成花岗岩，把街道用水冲洗得一尘不染而商店假货泛滥，饭店地沟油苏丹红横行。

在大巴上导游给我们观看了台湾拍摄的两个电视纪录片《宋美龄》和《张学良传》，看着看着，我觉得很像是我们大陆拍摄的宣传片，那画面和解说词对当年国民党以及蒋介石的诸多做法毫不留情地给予批判和嘲讽。结合晚间所看的台湾电视新闻，联系到白天所见所闻，我有一种久违了的真实的活着的感觉。我又想到这个世界的奇妙，想到《红楼梦》里说的那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的话来。一个社会如果演戏演得太久了，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人就会失去自我，你根本分不清你是在生活还是在演戏，你也很难判断平时所见所闻的真实与否。

正如我在日月潭游玩，我着意关注的不是远处大好的风景，而是脚底的小环境，那么大的景区，那么多的游客，水面上没有一个塑料袋塑料瓶，水面碧绿清澈如童话里的莱茵河。海边的沙滩上游人如蚁，没有一个烟蒂。看到这样的境况，我问自己：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