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坐在办公桌前觑一眼左手腕上光可照人的江诗丹顿传承手表,我不是个享受物质生活的人,这么小个玩意儿几乎能抵上我一整年的薪水。
你肯定要说得了吧,既然不喜欢还戴着,这不是显得更加矫情?
我会戴着这只手表的原因的别无二他,只因好歹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对于送礼之人的心意我还是十分感激的。
已经是晚上十八点零五分了,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路边路灯暗淡的暖色橙光淡淡映照在玻璃上,冬季的白天总是特别短暂。
窗户玻璃上映照着我弯腰整理文件的身影,我把摆在桌上的各种绪论、课题资料一一归纳放进抽屉。
就在我准备结束这无聊的一天时,又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心里虽是不情不愿,但还是将门外的人请了进来。
来人是位活泼可人的年轻女孩,一米五左右的个子裹在纯白色的带帽羽绒服里,下身搭了一双藕粉色雪地靴,秀气的鼻尖被冻得通红,脸上带着小心又讨好的笑容。
我看着她,估摸着大概是我的学生。毕竟学校那么多人,我也不可能每一个都能记着。
她告诉我她在课上还有些地方没弄明白,所以特意来向我请教。
自从担任这所学校的哲学系教授以来,类似的把戏我已经见过不胜枚举。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春心萌动也是件十分正常的事,不过自己可没有陪这群孩子玩这种游戏的空闲。
视线再一次扫过手上的腕表,不留情面地直接拒绝:“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有问题的话请下次在课堂上提出来。”
女孩儿满怀期待地来,却偏偏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蔫儿答答地离开。
估计心里暗怪着我这个人怎么那么不通情理。
我慢悠悠散步到学校正门口外的一家面店,看着已经掉色的招牌,从我还是这里的学生时就爱吃这里的抄手,八年过去了,晚上来这里吃上一碗抄手再回家已经成为我的固定程序。
简单解决掉晚餐,看着满面和蔼的店老板,我掏出黑色钱夹递出一张10块和一张5块。店老板颤巍巍地伸出她那如同枯树根的手接过我手里的两张纸币。
“等等……”
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却叫住了我。我一直觉得这个年近耄耋的老人身上有种令人亲近的魔力,而且与她逐渐枯萎的身躯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清脆的嗓音,我想她曾经说不定是个出色的歌唱家。
“你看看,年轻人就是这样,整天都一副赶不及的模样,又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
她从手里的一大把零钱里抽了三张递给我。
我却没有伸手接:“那碗抄手里加了蛋加了菜,这是理所应当的。”
她笑了,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就像煮过的牛奶上那层薄薄的皮,轻轻一动就皱到一起,我却觉得这样一张脸比那些充满的胶原蛋白的脸孔更加美丽。
“小伙子你吃我这里的东西快八年了吧?”
我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有很多东西是钱衡量不了的,老婆子可是很感激有这样一个人能这么喜欢吃我做的东西,我有一儿一女,他们恐怕都没有你吃过我做的多哟。”
最终我收下了那三块钱。手里握着那三张纸币,却觉得自己好像捏着中了500万的彩票一样。
2.
原本是要直接回家的,却发现东西落在了办公室,只好折回去。
拉开办公桌下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把造型小巧精致的全新水果刀,看见落下的东西缓了口气,倒是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把它揣进大衣兜里。
夜越来越深了,冷空气也愈加凛冽,促使我加快了步伐。
在离学校大门几步之遥的距离我停了下来,校门口标志性的名称石碑一侧有个人背靠着坐在那里,看不太清楚,只依稀能辨别出是个女子,寒风刮着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而她只是弓腰抱着膝盖,低着头,看起来是在等某个人。
看得我都简直替她觉得冷。
只是稍微驻足停顿,我便继续朝门口走去。
在经过她时,忍不住向女子投去好奇的目光。
女子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应般,在我看过去的同时她也抬起了头。在目光相接的瞬间,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我立即收回视线。
女子见了我正想张口说些什么,我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径直大步离开,估计我那样子就跟躲瘟神一样。
生物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使我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双眼一睁,入目的是粘稠的黑暗,一伸手就摸到了床头的手机,手机上正好显示的是五点五十分,闹钟是六点整,我再次闭上眼睛等待闹钟响起。
今天起了很大的雾,预计会是个好天气,不过即便如此,也安慰不了我此刻浑身发颤的身体。
已经七点过了,天空仍没有要亮的意思,走在浓重的雾霭之中,每呼吸一口空气都带着寒冷的湿气。
不远处的高楼上有户人家的窗户发出明亮的灯光,透过层层雾霭映入我的眼底。这使我生出一种孤身飘荡在空荡海面的错觉,而那束灯光便是指引方向的灯塔。
雾变淡了些,藏在云下的月亮探出了头。下意识感叹,今晚的月亮倒是挺亮。
望着月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早上。这人已经糊涂到连白天和晚上都已经分不清了。
可能学哲学的人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有点神叨叨的,不过我自己倒是乐在其中。
无任何意外的又度过了一天,走到学校门口又见到了那个女子,她仍坐在与昨天相同的位置,自顾自地低着头。
看着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背影,我产生一种想要回头的冲动,我为自己的怯懦感到好笑。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假装浑不在意的样子大步走过去,轻轻松松从女子身边一掠而过。见女子没有任何反应,我暗自松了口气。
“你害怕我?”
被人突然搭话吓得我一个激灵。
“看样子你确实是在害怕我。”她以一副揶揄的口吻说道。
惊吓之余,我看着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人,正是等候在校门口那个女子。
我没好气地应道:“我为什么怕你?”
她努着嘴:“因为你快死了啊。”
又来了,我就知道从她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三天前的早上,那天下着细雨,我打着伞正在过马路,她突然走到我面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还有七天你就要死了”。
我懒得触霉头,直接撇下她走了。不过女子的那番话却像魔咒般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3.
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了女子的长相,她皮肤很白,我也不是没见过白皮肤的人,但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惨白色。她从里到外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连头发丝都黑得发亮,映衬着她惨白的肤色,令人联想到黑夜天空中明亮而又不带任何温度的月光。一张原本讨喜的小圆脸上偏偏挂着两条尾巴下垂的眉毛,看着就一副很丧的模样。
我试着同她交流:“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问题好像使她感到为难,她低头摸着下巴沉吟,在脑袋里搜寻着合适的措辞。
她眼睛一亮,拍着双手终于想到合适的形容词:“监护人……对,就是监护人!”
她的回答却让我更加不解了,把她的话逐字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还是没搞明白其中的含义。
“我有父有母,而且我从十八岁就是我自己的监护人。”
“NONONO,”她伸出右手食指在我面前左右晃动,“我监护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灵魂。”
她以为我会为此吃惊,然而我却没忍住笑出了声:“哇!你这个设定听起来挺酷炫。”
我的玩笑话惹恼了她,她停下步子站在原地。我回头看她,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发现她的双眼呈现出骇人的颜色,整个眼球都被黑色侵染,像是两颗漆黑的玻璃珠镶嵌在眼眶里,她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像过了电一样汗毛倒立,呆在原地在她的注视下不敢妄动。虽然现在的这种情况是于理不合的,甚至有悖常理,可它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而且就在我的眼前。
接着,那黑色物质好像在水里一点点晕开的染料,逐渐变淡,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就恢复了正常。
女子很满意我的反应,得意地环抱双臂冲我扬起眉毛,她那对下垂眉变成了八字眉。
我原以为她对我的调侃发了怒,结果却是因为不服气而急着向我证明,感到一阵无语。
“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无论如何被这样一个自称超自然的人物整天跟着,想必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我说过了,因为你要……”
“停停停!”我打断她接下来还没说出口的话,她一张嘴我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们可不可以换个话题?”
面对我的嫌弃,她颇为委屈,声音都降低了八度:“这是我的工作,是他们把我安排到你身边的。”
“他们?”
“就是我的上级,我们只负责收集灵魂,他们会安排我们到即将逝去的人的身边去。”
我以为像他们这种超自然的存在都是应当是独立自主而又无拘无束,结果走到哪里都逃不掉体制:“话说你们也睡懒觉?”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4.
再一次,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正好五点五十分。今天我却没打算等着闹钟响,利索地翻身套上衣服,走到洗手间拿起立在右手边洗漱台上的电动剃须刀,胡子长得尤其的快,仅仅一夜下巴上就冒出了青色的硬茬,我甚至怀疑这些坚硬的毛发在人毫无防备之时吸走了身体的多少精血,才这样肆意疯长。
今天又是一个雨日,事实上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已经听见雨滴打在雨棚上的声音,水滴打在金属雨棚上发出类似鼓点的声音。
冬日的雨怎么也是下不大的,绵绵细雨温婉的像个多情的江南女子。
七点整,我穿上擦得发亮的黑色皮鞋,拿着藏蓝色的雨伞出了门。
刚走过一个转角,女子挥手朝我打招呼:“早啊!”
我看着她,仍是同昨天一模一样的打扮,看起来已经在这个地方等了有一会儿了,黑色的发丝上尽是小水珠,像是沾满了白糖。肩头被雨水浸湿,而颜色更深一些。
我不忍发笑,这些灵魂使者都是这么实诚可爱:“难得一大早看见你。”
她显出几分窘态又不忘为自己争辩:“我又不是保镖,我可是来收取你灵魂的。”显然对自己偷懒的行为理直气壮。
原本就只是打趣儿,也没想和她过多讨论所谓她工作偷懒的问题。看着她阴影渐深的肩头,我把雨伞朝她的方向微微倾斜。
没想到我不经意的好意马上就遭到了拒绝,她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一步,恰好脱离了雨伞的范围。
“冬天淋湿的话会很冷。”
我的话她好像没听进去,只是抬头望着不怎么亮的天空,她的睫毛稳稳当当接下一滴雨珠:“我不会感觉冷,更不会生病。”
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如果不仔细听还以为是我出现了幻听。对了,一个灵魂使者又怎么会像人那样怕冷,他们终究和人是不一样的,可是我能感觉到她现在很悲伤。我默默收起雨伞,冬季冰凉而又温柔的雨滴立马将我拥进怀里,这绵密又冰凉的触感是冬季所独有的。
她偏头看着我,脸上摆出好奇的表情:“不冷吗?”
我回答:“冷。”
“那你把伞收了干嘛?”
“我会冷而你不会冷,可是结果都一样,我们都湿了,所以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笑了,下垂的眉尾终于随着她的表情微微翘起:“你们学哲学的人是不是都这么会说话?”
“也不一定。”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她姑且也算作人吧,第一次有人陪着我走过这条路。
她睫毛上已经窜起密密的水珠,眨动一下,就会往下掉一两颗。她的眼睛里荡起一圈圈涟漪,是雨滴掉进了她的眼睛里。
“你叫什么名字?”
“见喜。”
“见喜?”
“怎么,有问题?”
我摇头,不管怎么说对于见到她的人来说可算不上是一件喜事。
“江离。”
“嗯?”
“我的名字。”
“我知道。”她两只眼珠向上一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仁儿都不见了。还好经过昨天的惊吓我也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5.
这两天早上见喜都在同一个拐角处等着我,晚上就在校门口等着我下班。路上多个伴儿也不赖。
我很好奇她是知道我的名字的,既然认识我这个人,那她对于我的事又了解多少。但我和她从未聊起过对方的故事,我知道她有秘密,而我也有秘密,或好或坏,都是不愿提起也不愿被人知晓的事。
刚好跨过最后一步斑马线,我却恰恰好目睹了那犄角疙瘩处血腥的一幕。
一只灰色的老鼠从路边的食品门市窜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绑着围裙的瘦高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铁锹,将老鼠逼进靠墙的死角里,老鼠似乎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反而勇敢地面向男子仰着脑袋,可能它想看看这个即将夺走它生命的人。
最后那只老鼠在男子的铁锹下变成一摊肉糜,男子嫌恶地提着沾着血的铁锹回了店里。
我就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一事件的发生。如果有人去阻止别人杀死一只老鼠,那人家一定会觉得这个人有毛病,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老鼠是有害的。
见喜盯着那摊肉糜双眼一眨不眨,脸上没有表情,我无从猜测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老鼠也有灵魂吗?”
她扭头看着我:“上帝知道每一个生命的陨落,哪怕是一片树叶什么时候掉落的他都知道。”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我也没有追究下去的意图:“那看样子上帝一定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你想干什么不是都在你自己的脑子里?他是不会做任何干扰的,你要做什么,你所做出的决定都是你的自我意识,上帝不负任何责任,他只负责回收,不论好坏。”
我捡起地上带着潮气的落叶,食指摩挲着叶子上枯萎的脉络,那曾是它生命的通道:“人就是这样,越聪明越容易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两只眼睛,一只看着昨天,一只望着明天,却看不见自己所处的现在。”
“你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想必你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她接过我手里的枯叶。
“不,”我矢口否认,“道理谁都会讲,大家都知道身陷沼泽时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可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丧命基于求生的本能又怎么可能不挣扎。”
我曾犯过错,而且这个错误至今还影响着我,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这个错误影响了我生命的轨迹。可谁又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没从没犯过错,每个犯错的人都渴望得到谅解。
底下的学生都以一种怪异吃惊的眼神看着我,我心中不免焦虑,在课堂上一向严谨的我今天竟然频频出错。放下手里的书,低头深吸一口气,试图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偏偏越是压抑自己,反弹的效果越是强烈,我几乎能听见空气经过鼻腔那空洞的声响。就在我觉得自己脑中的思绪即将开裂之时,我面前出现了一双穿着黑色女式靴的脚,我抬头望去,站在我面前的正是见喜。
她就那么站在我面前,眯起双眼笑着,眉毛软趴趴地垂着。我刚想对她说话,她立马抬手制止了我,然后大喇喇走到讲台边的空位上坐下。
对于突然闯进来的人教室里的学生都没有反应,我意识到只有我能看见她。奇怪的是,看见她我那躁动的情绪也得以平复。
下课后,一个学生挡在我身前,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也不说话。
“同学麻烦让让。”我对她说道。
“啊!”她先是一惊,然后反应过来旁边让了两步。
“谢谢。”我向她点头,然后大步离开。
“啧啧,”见喜摇头晃脑地跟在我身后,“真是不解风情。”
我撇了她一眼,并不想回应她的调侃。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见她站在那颗樱花树前发愣,我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她指着面前那颗樱花树:“这棵树好眼熟,我一定见过,这是什么树?”
我看着面前这颗叶子都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樱花树:“你连这是什么树都不知道,你确定你见过?”
“我就是见过!一定!”她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6.
我领着她去了我常去的那家面店,我已经四天没来吃过这家的抄手了,这都要多亏了我身边的这个人打破了我多年以来的固定项。
靠近收银台左手边第二张桌子是我的固定座位,我自然而然地坐下,见喜也跟着坐到我正对面的位置。
她好奇地四下打量一圈,然后看着已经脱漆的木桌带着几分嫌弃伸出手摸了一下:“我一直以为像你这么讲究的人生活也必定精致,没想到这么接地气儿。”
这可是太冤枉人了,我倒不知道自己给人留下的是这样的印象:“你看我倒是哪里讲究了?”
她抬眼把我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我估计你的衣柜里只有西装和大衣。”
我不想和她讨论什么生活习惯,穿衣品味。我只是单纯地想来填饱肚子然后回家。
老板的女儿把抄手放到我面前,我向她点头致谢,她也朝我点头示意,她虽然笑着,可是笑容勉强,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的样子。毕竟不是亲近的关系,只有过几面之缘,也不好过问人家的私事。
我看着正望着外边儿看风景的见喜,把碗朝她那边推了一下:“尝尝吗?”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神扫过桌上的那碗抄手,相当潇洒地落下四个字:“敬谢不敏!”
我也不强人所难,夹起一块送进了口中,味蕾接收到的味道却让我不禁蹙眉,最后在口中翻转了两下还是咽下了肚。放下手中的筷子,显然失去了吃的兴味。
想问老板是怎么回事,出来的却还是老板的女儿。
“怎么今天的和平时的味道不大一样?”
“这是我做的,调料可能多少放得不太一样。”她解释道。
我继续追问:“那老板呢?”
不是我有意刁难,而是我在这里吃了八年,那位老人从未休过假什么的。每天都是早早开张,然后询问客人要吃些什么,用本子记下后就到厨房忙活起来,店里基本就她一个人,连儿女都很少见着来一次,虽然店铺不大,但她一个人也时常忙得够呛。店老板却说“忙点好啊,忙一点就没空想别的咯”,这是她回答我的。
显然我的问题有些失礼。老板女儿双手绞着腰间的围裙,看着我的眼睛里有种强烈的情感快要溢出,她清了清嗓子,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她前天就去世了。”
她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一次,回家的路比以往更长,每跨出一步都是沉甸甸的。
见喜跟了我一路,终是忍不住了:“你邀请我去你家做客吧。”
“为什么要去我家?”
“因为今天是第七天。”
7.
我独居的家中迎来了第一位客人,我泡了一杯玫瑰花茶放在她面前,虽然知道她并不需要,但待客的礼仪还是要周到。
她盯着从茶杯中氤氲而出的热气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我询问她:“有什么感觉吗?”
她晃了晃脑袋,表示没有。
“怎么?你今天是准备守在这里等着收走我的灵魂?”
她继续晃着脑袋,眉毛趴得低低的,显得有些沮丧。一会儿她又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般神情坚定的看着我,看样子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不想你死,也不想收走你的灵魂,我们一起等着吧,只要过了今天的凌晨你就没事了。”
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我:“真是个傻姑娘。”
说实话我从不相信别人能左右我的命运,我从来不相信所谓命中注定,你所得到的每一个果实是苦是甜,都是出于本人的选择。
我的态度引起了她的不满,她双手用力拍在桌子上:“你不相信我!”
“我信我信。”
她被我敷衍的态度气笑了。
夜渐深,见喜无聊地窝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她用脚碰我:“喂。”
“干嘛 ?”
“我要吃苹果。”
“你不是不能吃人的食物吗?”我很不理解她突然提出的要求。
“我又没说过我不能吃。”
她的回答噎住了我,她的确没说过她不能吃,只是我主观的认为她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我挑了一个最红最大的递到她面前,她却没有伸手接。
“我不吃皮。”
我走到电视柜下,从抽屉里翻出那把精致的水果刀熟练地削下果皮,再次递到她面前,这次她接下了。
我像观看珍惜动物那样看着她拿着苹果大口大口地咬下,她被我看得十分不自在,干脆转身用后脑勺对着我。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和见喜坐在客厅里相对无言。我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是23点08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见喜听见我说的话,打架的眼皮立马来了精神:“好啊好啊,我就是喜欢听故事。”
其实我要讲的故事很简单,是关于学校那颗樱花树……
我一边讲述着故事一边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可惜她一直板着的面孔我也不知道她对我的这个故事作何评价。
她懒散地靠着沙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里泛起泪花:“所以那棵树原来是樱花树啊。”
对于她清奇的脑回路,我也无法理解,所以这个故事的最终目的只是告诉了她那棵树是樱花树。
时间越来越接近零点,她至少确定现在不会那么倒霉突然闯进来一个杀人的歹徒,或者屋内失火什么的,她连屋内的燃气灶都去检查了一遍。毫无异常,她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搞错了。
我低头盯着腕上的手表,时针一点点向前转动,内心感到无比平静。大概有些秘密在心底积压得太久会使人发疯。
这一夜见喜做了好长一个梦,感觉自己漂浮在自己的梦中,怎么都醒不来,当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时刺眼的光线又生生让她闭上了双眼。
等到意识再次回到大脑,她忽然从沙发上弹起,环顾四周没看到江离。她面前的茶几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只黑色的手表,正是江离戴在手上的那只!
不好的预感陡然攥住她的心脏,她不安地大喊着:“江离!江离!”
她一间挨着一间翻找着,室内除了她惶恐的声音再无其他。
一个小光点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小小的,就像萤火虫,不过这个光点比萤火虫亮多了,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忽闪忽闪就像人的呼吸一样。它飘到见喜的面前停住了,也不再闪烁,好像在等待着见喜。
见喜盯着飘到她面前的这个小小光点,再也发不出声音,她不停在心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惜不会有人回答她。
她走到唯一还没找过的洗手间门外,那个光点也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她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慢慢拧开。
面对血腥的场面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她只是想不通他居然是自杀的!
看着浴缸里沐浴着鲜血的男人,见喜把他手里攥着的水果刀取下。他就是用这把刀给她削的苹果,如今他用这把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江离的身体早已失去温度,惨白的皮肤被泡的发胀。
见喜的眼睛干干的,干的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可惜她流不下眼泪。
她用食指戳着江离的脸颊,用像责备老友的语气:“我说你啊,活着不好吗?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错就是骗了我,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原谅人的。”
见喜的工作完成了,她把江离的灵魂带了回去。
这里没有所谓的黄泉路,没有奈何桥,更没有煮汤的孟婆。这个地方被无尽的白充斥着,空无一物。她放出手里的那个小光点,光点毫无意识地在空中漂浮着,突然,光点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附,快速向远处那片白飞去。
见喜站在原地挥手:“江离!再见!”
“见喜你可以离开这里了。”浑厚的男声从空白深处发出。
“为什么?”
“你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江离从见到你的那刻起才是他赎罪的开始,现在你们两清了。”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认识那颗樱花树吗?还记得他给你讲的故事?”
那并不是一个什么美好浪漫的故事。但故事很简单,每个学校都不缺优秀的风云人物,他们是同学们仰望的人物,那个女孩有自信能拿下那个男孩。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女孩儿在那颗樱花树下向男孩告白,男孩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连她的礼物也不愿意收。
放学时男孩收拾书柜发现了那个礼盒,盒子里的东西很贵重,他明白他不能要,所以他去找女孩。
也就是这一巧合改变了他的一生。女孩儿被学校的几个混子强暴了,他却不敢阻止这可怕的一切,他感觉自己在发抖,他蒙住双眼不敢再看,他知道如果他冲进去下场不一定比她强。最后女孩死了,他竟然感到松了口气,就好像这样他人生的污点就不复存在了。
她恍然明白江离最后低头那句喃喃自语是——我不想成为可怕的人。
原来被蒙住双眼,没有看清事实的人是她。
假如只能活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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