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长眠的觉醒来时,天空正被两轮新月占领着。
我望着脚下这片一望无际的荒原,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南来的风轻声问我:“你是人类吗?”
“是,我是人类。”我惊讶于它会说话。
“这是哪儿?”我问。
“新地球。”风儿说,“你们人类把原来的地球毁了。”
“毁了?”我有些疑惑。
“是,毁了,你们不仅毁了从前的地球,还毁灭了自己。”风儿回答我,“我从南方过来,一路上就只见过你一个人类。”
“你们还毁了我们,让我们这些存留的事物都有了生命。”风儿继续说。
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了生命是被毁了,我问它:“有了生命不好吗?”
它说:“生命有什么好的。有了生命,就知道了什么是痛,什么是苦,就会在穿过火焰的时候感到灼烧的炙热,穿过刀尖的时候感到钻心的疼痛。”
风儿说着说着就变得急躁起来,它猛地把一堆石子拖到半空,然后又脱手让它们自由落下。
石子的坚硬与地面的坚硬相碰时,我听到了两者一起发出的哀鸣。
“你看吧,得到了生命就得到了痛苦。”风儿喧嚣着说。
“所以你这个赐予我们痛苦的罪魁祸首从空中落下会变成什么样呢?”风问我。
我想象出自己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心里发怵。我开始往南逃去。
当我转身向南时,与风撞个正着。
我从风中抽出身来,不顾一切地跑。风穿过我的耳边时,我听到了近乎撕裂般的笑声。
我跑出了荒原,跑进了草地。
草地上的狮子对我露出獠牙,说我不属于这里。它们让自己幼小的孩子来追我,让它们与我玩一场“追凶”的游戏。
当我跑到猎豹的领地时,幼狮们停止了追击。可这时猎豹又对我露出利齿,说我不属于它们。于是我又开始往南跑去,即使这次,后面没有小豹在追。
夜晚升起来的时候,我也跑累了。
我开始在森林里缓慢行走,偶尔会听到有些树木发出的鼾声。
醒着的树木对我说:“人类,你快点离开吧,你不属于我们。”
“那我该属于谁?”我在心里发狂着问,同时意识到自己必须融入一个群体。可人类估计都死完了,我又可以融入哪里。
我郁闷的时候有水声传来,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渴了。于是我循着声音来到了一个湖边,湖清澈见底,倒映着天上的两颗月亮。
月亮从来就没有落下过,只是在夜幕升起时比白天暗淡。
湖好像也在酣睡着。我轻声伸头去喝一口水,可当我伸头到湖面上空,我突然发现我长了一对鹿角。
我心里感到愕然,转而又感到狂喜。我在心中说:“我不是个人类,我是一头鹿。我还没有被这世上全部的生物抛弃掉。”
我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合群。
我大声地叫醒树,告诉它我其实是一头鹿,树对我说:“那你也不属于这里,鹿群在你来的草原上。”
我的渴意全无,我开始朝来的方向跑。我跑着跑着,意识到我不应该直立着跑,于是我弯下身去,四只脚踏在地上。
在这一刻,我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是一头鹿了。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尾巴,我有些遗憾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丢弃了这个事物。
鹿群见到我,就像是见着分散多年的家人。
我们开始一起吃草,一起去山上吹风,一起躲避狮子的追捕。可当风吹动它们的尾巴时,我总感到害怕。
“我就是一头鹿。”我在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这么说。我希望它们在心中也这样觉得。
可有一天鹿群抛弃了我,即使那时它们还觉得我是一头鹿。
这件事发生在领头鹿决定东徙时。
它说:“我们应该去东边了。”不管这是否正确,都没有鹿去质疑一个领导人,于是大家决定东迁。
“但这片肥沃的草地我们不能留给别人。”领头鹿又说,“我们是最大的鹿群。我们不能让下一个占领这片草地的鹿群超越我们,所以我们应该把这草地毁掉。”
“那我们该怎么毁掉它?”领头鹿问。
有的鹿提议说吃掉,有的鹿说踩完。我记起自己曾经是个制药的人,于是我说,“我们可以用除草药。”
我刚说完,它们就都惊恐的看着我。围在我身边的鹿开始远离我,只有领头鹿走上前来。
“你是人类吗?”它问我。
“我不是。”我晃了晃鹿角。
“可是只有人类才能想出用药这种恶毒的想法。”它说。
“可是我是一头鹿。”我继续晃动鹿角,试图让它相信我,让它们相信我。
“你长得虽是一头鹿,可你想的是人类所想,你不属于我们。”它下命令一般对我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开始与鹿群背道而驰。
我就这么被它们抛弃了,就只是因为说用药——我心里感到愤恨,我开始在草原上狂奔。
我穿过狮群,穿过豹群,一路上不曾停歇。最后我来到了西边的一条河。
投下去算了。我对自己说。
我越接近河一步,就感觉越接近死亡一步。当我快送上死神的镰刀时,一只鱼跳出来拯救了我。
它问我:“你是一只羚羊吗?”
我往河里一看,霎时觉得自己的鹿角上的尖角并不多。
“对,我是一只羚羊。”我想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群体。我问鱼羚羊在哪儿,它说在我跑来的方向。
于是我又一次往回跑,边跑边磨鹿角上的棱角。
当我把鹿角上的棱角磨平时,我一定可以融入一群羚羊,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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