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一转眼,毕业已经很多年了,可能是上了点年纪的缘故吧,我时不时会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学生时代的日子枯燥乏味,并没有多少值得回忆的地方,印象最深的是毕业后就职的第一家公司,那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国有大型化工企业。国有企业改革喊了那么多年,可是雷声大雨点小,在这里收获甚微,老的做事方法横行,错综复杂的关系当道,外面的世界瞬息万变,这里却一成不变,像是一个独立王国。在这种背景下,我进入832厂,开启了一段难忘的历程。
人生就是这样,当它把我们放置到一个新的起点时,我们不知道前方是鲜花还是荆棘,只能一路走下去,还要面带微笑。当走过一段一段的路,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林林总总的事,我们就成为了现在的我们。
回望纷纷扰扰的生活,有太多的人匆匆地在我眼前掠过,脑海深处留下的是若干个我在工作之初遇到的人,他们不知多少次在我面前晃动,来来往往,相互交错,像胶片一般将那些往事一遍一遍的重演,共同撑起了我在那里短暂而又漫长的记忆。
今天说的是刘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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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厂长是我所在公司的副厂长,也是我在工厂里的师父。他个子很高,略显消瘦,笑起来也是一张苦瓜脸,眼镜像瓶底一样厚,脾气不大烟瘾却很大。当时他的年纪比我大一轮,看上去却像40多岁,比同龄人显老。
在厂里我和他走得最近,不仅仅因为师徒的关系,更主要的是我们的脾气秉性接近,在一起聊得来。
他是华东理工大学的毕业生,在当时是公司里数一数二的技术骨干,他的业务水平和业务能力相当强,每年他几乎都能从国家化工部申请到专项研发拨款,而在我们集团公司的其他分公司,类似的拨款少之又少。凭借着过硬的专业素养,两年的时间他一路升迁,从基层逐渐提拔为副厂长,然后他在副厂长的位子上始终止步不前,一做就是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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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厂长主抓技术和生产,平时和他打交道的大都是一线工人。在当时的国有企业,工厂是不会主动开除员工的,加之陈厂长(正厂长)的纵容,无形之中助长了底层员工的“匪气”,出现了诸如王连利之类的“刁民”(王连利的故事详见 恶人活得很好,因为他百无禁忌)。
我们公司生产的是军工产品,具体来说是用于大炮炮膛内壁的耐高温涂料,这种产品是国家军工部按照计划每年定量采购的,产品的配方决不允许更改,我们公司生产这种涂料已经三十多年了,从生产工艺到产品性能早已稳定成型,产品一旦出现不明原因的异常,十有八九是因为有的工人又不爽了,他们一定是在暗地里动了手脚。工人是不能惹的,每当发生这种情况,刘厂长对他们非但不能责备,反倒要好生安抚,发发烟、聊聊天,不痛不痒地把劳动纪律重申一遍,我怀疑他的那张苦瓜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修炼成的。他在工人面前官威和架子是谈不上的,更多的是妥协和让步。
陈厂长和刘厂长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爆发过正面冲突,或许这种冲突以前发生过,或许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正职和副职之间的勾心斗角往往是面和心不和,可是他们就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有时走在路上碰见了他们俩谁也不理谁,该迈左腿迈左腿,该哼小曲哼小曲,迎面而来,背道而驰。
刘厂长的清高只能说是文化人对草莽的不屑一顾,可是这种清高在现实面前却是那么不堪一击。
陈厂长经常找他谈工作,谈话地点是在陈厂长的办公室里。每次谈话的流程很相似:刘厂长夹着本子进去,不多时陈厂长就开始咆哮,狂风暴雨过后刘厂长拎着本子蔫头耷脑地走出来,整个过程他很少发声,像是老师在训斥一个犯错的孩子。回到办公室后他一颗接一颗地抽烟,要不了多久办公室里便云山雾绕。
就像电视剧《人民的名义》里表现的那样,帮派在832厂大行其道,工厂里的主导力量是某学校的校友,外来人员想要融入到这个圈子里难度很大,即使是华东理工大学的高材生,刘厂长在这里同样举步维艰,吃尽了苦头。
他像是一只猛兽,被无形的笼子困住了,他逃不出去,又吼不出来,就这样消耗着、挣扎着、煎熬着。
刘厂长打乒乓球很在行,在分公司里几乎找不到对手。有一段时间我下班后经常陪他一起玩,看着他凶狠的眼神、大力的扣杀,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人的情绪总是要有出口的,工作中的不满和委屈,积少成多,同样会把人压垮,小小的乒乓球也许就是他发泄的途径,推挡削扣中霸气侧漏,酣畅淋漓,也只有在打球的时候我才觉得他是一个充满斗志的年轻人,这应该也是他希望能在工作中找到的状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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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832厂工作的第二年,工厂为了响应化工部的号召,在全厂范围内组织了一次竞聘上岗的活动,倡议各个分厂的员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进行岗位竞聘。不出意外,刘厂长和陈厂长同时竞聘我们涂料分厂的厂长一职。
对于一个老国企来说,如果不变,一百年都不会变,如果要变,三天就能大变样。
这里的人,在体制里呆的时间太久了,像是一些生活在井底的青蛙,他们无论从思想还是做事准则都与外面的世界严重脱节,就连新闻媒体上早已司空见过的竞聘上岗,在这里也是新鲜事物,消息一出,自然吸引了全厂人的注意。
在竞聘现场,刘厂长慷慨陈词,他对公司存在的问题针砭时弊,并提出了行之有效的应对措施,同时对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和思路进行了大胆的设想和规划。他的演讲赢得了现场接近80%的选票,这是我在832厂的两年时间里第一次看到他满脸放光,神采飞扬。
然而就像在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不管被激起的水波有多大,湖面终究会恢复平静。他最终落选了。这是他离厂长的位子最近的一次。
从那以后,刘厂长被训话的时间更长了,陈厂长的嗓门也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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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工厂的第二年,我得知他当上了集团公司另外一个分公司的厂长。至于他是如何当上厂长的,我更愿意相信是他依靠自己的实力争取来的,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我实在不希望看到他坚守了那么多年的骨气被现实击垮,被他人同化,继而被一点一点侵蚀殆尽。
再后来,他报考了在职硕士研究生,并师从于我的导师,因而名义上他成了我的师弟,当然我也为他提供了很多帮助,作为那段时间他对我照顾的一种回报,我也算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社会在发展,领导干部队伍的建设也在深化,在领导干部专业化、知识化大潮的推动下,学历的高低对于干部的任用和选拔意义重大。他看得远,也走在了其他人的前面,他应该也能够从中受益,祝愿他今后的仕途一路平坦。
现如今他安稳地坐在舒服的座椅上,闲暇时回想自己一路的艰辛,他应该会以慈悲心对待周围的人,以平常心对待周围的事,工厂的大环境他无能为力,也曾深受其苦,而在他管辖的一亩三分地里,他完全可以营造出一种健康向上的小气候,他的下属工作起来自然会惬意得多,爽朗得多。大概会是这样吧,谁知道呢?
网友评论
不过,还好,不是鬼故事。
貌似是理想主义者批判现实主义者?
改革需要勇气,持混吃等死状态最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