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怎么突然间你奶奶已经满头白发了？”看着我手机里奶奶的照片，表姐轻轻地吐出这句话。
“是吗，我怎么没发现。”一旁的我漫不经心的回复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我上次见到你奶奶也已经是10年前了吧，所以觉得她一下子老了。”
10年，不长不短，我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长成了一个爱臭美的大姑娘。做什么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我，在回老家见奶奶这件事情上，坚持了很久。
二
我是被奶奶宠大的，在众多堂兄弟姐妹中奶奶最疼我。过年偷偷给我压岁钱，叮嘱我不能让爸妈给“骗”去；知道我喜欢吃艾叶糍粑，天微亮就爬到后山上去给我摘新鲜的艾叶做糍粑；每年家里新打的棉被也只给我留着，别人连碰都不能碰。我是奶奶的跟屁虫，她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同住一个院儿的大妈大婶每次都会笑着说：“王奶奶，真羡慕你有个小影子，不像我们，形单影只呀。”每每听到别人这样说，奶奶的脸上总会浮现起那似冬日阳光般温暖的笑容。那时的我，看着这微笑，感觉有一股暖意在空气里散开，慢慢飘入了我的心里，渐渐荡漾开来。没有任何事要比黏着奶奶更幸福了，只要撒娇闹一闹，我就能拥有所有我想要的糖果和玩具。爸爸责怪奶奶对我的宠溺，觉得要把我惯坏了。奶奶总是这头答应，那头就毁约，从来没把我爸放在眼里。那些炎热的夏天，陪伴着我的是糖果，大蒲扇的轻风，以及入睡前奶奶嘴里哼唱的摇篮曲。
三
一转眼，青春期就来了。上了初中之后，朋友变成了我生命的主题。一有时间我就会跟小闺蜜们逛街唱歌去咖啡厅。暑假更是如此，就算天天都见面，也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谈不完的八卦。知了已经唱了一个月的歌，可我却不曾想起在老家翘首期盼我回去的奶奶。暑假过半，爸爸问我，什么时候才会回老家看看奶奶。正准备出门赴约的我，一手拿着小皮包，一手踉踉跄跄的把鞋穿好，头也没回就丢了一句话：“再说吧！”也许是爸爸再也受不了我这么敷衍的行为，这天一大早，就把我叫醒，让我收拾好行李准备送我回老家。心里虽有千万个不愿意，但看着穿着警服的爸爸，我还是乖乖地起身收拾行李。“喂，奶奶啊，我今天回家。” “好的好的好的。”简单的答复，我也能感受到奶奶语气间透露着满心的期待与兴奋。一进家门，扑鼻而来的就是舂碎的艾叶的清香。奶奶看到我，激动的想拉我的手，可我却不由自主的往回收，扯着箱子就往房间里走。放好行李后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开始漫无目的的换台。奶奶从厨房里乐呵呵地走出来，递给我一个热乎乎的艾叶糍粑。
“宝宝，这是我刚做好的，你快尝尝。”
我盯着电视机，头也没回的说：“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吃。”
“那要不我给你削个梨，特别甜。”放下糍粑后奶奶又问
“不用了奶奶，我不想吃。”
“或者你尝尝我的绿豆粥，清凉解….”没等奶奶说完我就站起身进了屋，甩门的时候撂了句话：“一直让我吃吃吃，烦不烦啊…”
我没有意识到，日益膨胀的个人意识，以及幼稚的叛逆心理在默默地侵蚀着这些往日的温情。我再也不像小时候一样，争着吵着要和奶奶一起睡。我总是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默默地不说话。我觉得自己很酷，觉得自己长大了，变成了一个新时代独立的女性而不是一个穿着开裆裤的跟屁虫。奶奶虽然还是会看着我笑，可这笑似乎不及往日般幸福。暑假结束的前一天，我收拾好行李，兴奋地盼望着我爸从城里开车过来接我回去。奶奶拿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手忙脚乱地给我装早上刚出锅的艾叶糍粑。“哔————”喇叭声在这老旧的楼房之间回荡，我知道，那是爸爸到了的声音。像一只重获自由的困兽般，我飞奔下楼，嗖的一声钻上了车，哗的一下系好了安全带。奶奶扶着扶手从楼上赶下来，嘴里吆喝着：“宝宝，你的艾叶糍粑，你的艾叶糍粑….”我不耐烦地摇下了窗户，伸手接过一袋子热乎乎的糍粑，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奶奶再见。”“欸欸，再见再见，一路平安啊。”车子开动了，我捧着这一袋热乎乎的糍粑，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奶奶，心里有些酸，可一想到回城里就能跟朋友一起玩，这淡淡的不舍就被我一股脑的忘却了。
四
这一天，平时都留在学校午休的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现在马上来接我，下午回老家。虽然心里有一个巨大的问号，但是我还是快快地收拾了东西，往学校门口跑。在校门口没等多久，就看到了还未脱下制服的爸爸开着车过来，神色凝重，示意我快上车。我不敢有丝毫怠慢。上车之后，爸爸沉默了许久，终于道出了原委。“你奶奶今天早上爬山摘艾叶的时候摔倒了，大伯说现在还在昏迷当中，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听到“昏迷”这个词的时候，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感觉整个人像被瞬间石化了一般。我说不出话，想不了任何东西，整个人很慌张，感觉手在不停地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我穿着丧服站在一块儿墓碑前的场景。我使劲地摇摇头，要把这不吉利的画面从脑子里赶走。我不敢不能也不想相信，一个月前还健健康康的奶奶，现在却躺在医院里。这一次，回家的路显得十分漫长，感觉爸爸开了很久很久，却总也到不了到目的地。我那焦急的心啊，恨不得坐上火箭，飞到奶奶的病床边。
五
没等爸爸停好车，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冲进了医院。我一边跑一边给大伯打电话，问奶奶在哪个病房。
“219。”
医院不大，病房不多，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推开门，看到奶奶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鼻子还插着氧气管。我还站在门口就稀里哗啦的哭了起来。大伯赶紧过来，按着我的肩膀说：“莫哭，你奶奶没啥子大事儿，就是磕着脑袋了。”我邋遢地用衣袖擦眼泪，用手抹鼻涕，慢慢的走到奶奶的床边，想好好看看她。忽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地端详过奶奶了。时光花白了她的双鬓，皱纹爬满了她的眼角。我轻抚着奶奶的右手，想把那些平日里辛勤劳作留下的沟沟壑壑给扶平。这双粗糙而又温暖的小手啊，牵着我走过了那些燥热的夏天，带着我玩过了那无忧的童年。我默默的低下头，眼泪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地打在雪白的床单上。我紧紧地攥着奶奶的手，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奶奶快点好起来。“这一次，换我上山摘艾叶，给你团个糍粑。”
六
在家人的照顾下奶奶康复的很快，过不久就能出院了。医生说虽然奶奶身上有些小伤，但是因为平时坚持运动的关系，体格还是很硬朗的，没什么大碍。我默默的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放下来了。回到病房里，我坐在病床边，给奶奶削苹果。她看着我，柔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可我却看到了那久违的笑容，那种找到了自己失去的小尾巴的笑容。再后来，我学会了做艾叶糍粑，学会了包粽子，学会了蒸扣肉；也学会了跟奶奶交流，给奶奶按摩，陪奶奶上山去摘野菜。时常会回想起自己年少无知时，错把叛逆当做独立，把自满当做自信，把高傲当做自尊，这时我就会感谢奶奶那一跤，让我明白所有的这一切是多么的幼稚；在亲情面前，个人主义是多么的渺小。
七
奶奶今年80，还是那么健康，那么爱笑，那么爱做艾叶糍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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