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新娘

憨四儿要娶新媳妇儿了。

这是今年南凹村头等的大喜事。

“憨四儿今年应该奔四十了吧？”

“三妈，我记得他和大哥同岁也，虎子应该有十多岁了吧？”

“可不是嘛！”

“嗨，这年代男娃太老实了媳妇不好找啊！”

“主要是憨四儿他娘，她那点钱看得太紧。”

“那这次怎么肯出血了？”

“这次不一样，听说是个黄花大闺女，还很漂亮！”

“难怪……”

憨四儿的婚事已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街头巷尾唯一的谈资。他们兴致勃勃有说有笑好像从不会厌倦，像说书的一样每天重复来重复去。

一吃过饭，那些抱孩子的小媳妇三五成群就坐在村头一块大石板上七嘴八舌谈论起来。

“憨四儿真有福气，临了捡了个宝！”

“是啊，好事多磨呗。”

“好像是个外乡的妞儿，和我们说话有点不一样。”

“外乡的怎么了，现在交通弄方便，一天可以跑多远！”

“现在不都时兴外来媳妇本地郎嘛。”

“其实让我说呀，还是外来的媳妇省心，彩礼也不多，娃儿一生更死心塌地了。”

憨四儿结婚的日子订在冬月初六。

憨四儿娘提前半个月就跟厨师队打了招呼，要求他们初四就来，带上全副的厨具。菜单也让他们提前写好，她好亲自带人去买。总之，给儿子办喜事要风风光光的，怎么也不能让人笑话。

娶亲那天，憨四儿满脸红光，一副幸福的模样。他娘亲自为他整理了一下抻展的衬衣，唯恐有所不周。

因为媳妇娘家路程有点远，快到中午的时候，接新娘的车才回来。憨四儿娘不知在外面望了多少次，就怕有什么闪失。要知道为了娶儿媳妇儿她破例花了不少钱呢。

新娘的嫁妆，呦，比一般人都多：新房里装得满满堂堂，明晃晃的。邻居王婶凑过去叩了几下那一字排开的组合柜，然后啧啧地对憨四儿娘说：“老嫂子，你的钱花得不冤，全是厚实的木制家具！”

憨四儿娘咯咯笑了，心里说：我这辈子好久做过折本的买卖。

开始拜堂了。

憨四儿娘早已梳妆整齐，坐在堂桌中间等待儿子和媳妇叩头。

憨四儿比新娘还怕羞，司仪喊他们拜堂时他还有点不好意思，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看。新娘倒是很大方，不用人搀扶走得贤淑端庄。

前面的程序可以忽略不计，人们就期待着最后一项――入洞房。听村里老人说，年轻男娃谁第一个看到新媳妇漂亮的脸蛋，谁将来娶的媳妇一定最漂亮。所以一听到“入洞房”大家都蜂拥而至，比新郎官还积极。

“憨哥，快把嫂子的盖头掀喽”有人提醒憨四儿。

“现在她是你媳妇儿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对，对，对，快掀噻！”

一帮年轻人越是起哄，他越是不好意思。最后急得旁边的人都没法。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直接跑过去一把就把盖头扯了下来。

接着一阵沉默。然后是一阵艳羡声。

“狗日里老憨，娶个弄漂亮的媳妇！”

“咋了，你媳妇不漂亮吗？”旁边有人有人接茬。

“王五儿，给憨哥调换一下，看他干不。”

“别做梦了，人家是新婚头一天，不漂亮也不会给你换！”

“哈哈哈……”

不知为什么，今天格外出奇，那帮爱出风头的人只是在一边动动嘴皮子，谁也不敢上前调戏。

他们都觉得新娘身上有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二天，有人问憨四儿：“憨哥，怎么样昨天晚上？”

憨四儿还像以前一样害羞地摇摇头。别人以为他新婚头一夜经验不足，便现身说法地教了他一遍。结果他还是憨憨一笑走开了。

时间久了，别人便淡忘了他的事。直到一年后的一天，王婶来憨四儿家串门，无意间问起他娘说：“您儿媳妇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这才提醒了憨四儿娘。

一天趁儿媳妇不在家，憨四儿娘便问儿子：“你婆娘到底咋回事？”

开头他还支支吾吾的，回来被逼问得急了，随口说了句：“她不能生育！”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憨四儿娘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呼天抢地觉得人生第一次做了亏本生意，而且又不好退货，她不想人财两空。

想了半天，他不知是劝儿子还是劝自己：“现在医学发达，或许还有救。”

接下来她就暗地里四处寻医，终于有了结果。她兴奋地跟儿子说：“四儿啊，咱还有希望，明天带着媳妇我们一起去医。”

憨四儿并没显出很高兴的样子，只是淡淡地说：“娘，还是别去医了。”

“怎么，你说不医就不医啊！我给你娶媳妇就盼着有个下一代！”

“娘……”

“别再说了，明天必须得去！”

“去什么去，你不知道她……”

“她什么她，难道她不是女人！”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

“你说什么？”

“她多了一样东西……”

“啥子东西？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跟我一样的东西。”

“你说她是男人？怎么可能！”

“她还有一样男人没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女人才有的东西。”

“天呐，这还是人吗？作孽啊！”

之后，憨四儿娘就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辈子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把儿子养这么大，就图老了身边儿孙满堂的，结果却发生如此古怪的事情。

说出去让人笑话，不说心里堵得慌。

唉，这操蛋的人生。

半年后，憨四娘死了。

一年后，憨四儿外出打工再也没回来。

后来，憨四儿媳妇也走了，不知去了哪里。谁也没去找她。

一家人就这样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