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轻的班主任走上讲台时,高跟鞋的步频一时快一时慢的,看得出她还有些紧张。可能她是第一次来给学生上课吧,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走上讲台后,女老师向我们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随后便拿起了花名册点起名来。这是一个初中生升高中的培训课堂,很多年后再回想起来,说实话,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找来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来上这样一些并没多大用途的课。但也正是在这里,我认识了芙蓉姐姐。
“芙蓉。”
班主任喊出这个名字时,我清楚的可以听到她把门牙放在下嘴唇上发出的那个“F”的音。
“到!不过我名字是胡蓉。”
坐在我身后的那个女孩抬了抬手,纠正了老师的发音错误,在湖南这个“H”和“F”不分的省份,能在第一次就准确叫出她名字的人并不多。
“哈哈哈哈……”
全班再次哄堂大笑起来,这是班主任在点名过程中第三次念错别人的名字了。虽然,这样的嘲笑对于一个刚上岗的老师来说并不厚道,但她面对的也是一群孩子,一群刚刚才步入青春的孩子。
“笑什么!啊,笑什么?”
教导主任从教室外走了进来,她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气场十足,对付我们这样的年轻气盛的学生很是有一套。
“人与人之间要懂得互相尊重,知不知道?……”教导主任挤开了班主任,给我们上起了一堂人生课,说起话来衣服上的塑料珍珠一抖一抖,唾沫星子都飞到了第三排的同学脸上。
“芙蓉姐姐,你比电视里那个好看多了。”我写了张纸条,悄悄的从塞到了身后那张桌子下,还认真的敲了三下桌腿。女孩接过了我的纸条,很显然,这个年纪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这个暗号,无论他们是否认识。
“滋……”接回纸条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气流在牙齿间穿梭的声音很是清晰,此外,我的膝盖还直接顶到了自己桌子的下方,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动。
“你干嘛扎我!”我回头看去,发现女孩正一本正经的看着讲台,不禁心一沉,缓缓的低头转过身去。
“那个男生,你在干嘛。”教导主任朝我喊了一句便走了下来,我连忙把纸条塞进了衣袖里。
“听讲的时候哪弄出的这么大动静。”教导主任走在课桌之间时,我就已经站了起来。
“老师,你的一番教导让我感到醍醐灌顶,听得我浑身的肌肉都抽动了一下!”我看着教导主任脸上粗大的毛孔,把这句胡话很是认真的说了一遍。
“那你回头干嘛!”教导主任好像并不想吃我这一套。
“我看她有没有认真听讲。”我继续编着谎话。
“别人听没听讲还要你看!你叫啥名字!”教导主任脸上怒意不减。
“陈峥!耳东陈,山字旁的峥。”我如实报上姓名。
“她叫胡蓉,古月胡,草字头的蓉。”我又补充了一句,语速很快但是精确。不出意外的话,教导主任一定是同时记住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砰。”我坐下时,身后那个女孩狠狠地踹了一脚我的凳子,我回头看去,只见她一脸委屈与生气,龇牙咧嘴的。
“陈峥你又干嘛!”
教导主任转过身来,我立马又站了起来,这一次,我肯定了,她一定是记住了我的名字。
“摆正椅子,准备认真听讲!”
我当着她的面坐了下来,把手横着摆在了桌子上,看着她,动作像极了一个小学生。
教导主任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走回了讲台,继续滔滔不绝的讲起了人生道理,我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纸条来,只看到字迹清秀的两个字。
“胡蓉!”
我注意到了她在扎我的手时,正好把笔尖扎在了那个感叹号的一点上,所以字条是完整而美好的。是啊,很多时候,人生就是有这么多巧合,往往还很是美好。
不过后来教导主任的确是记住了我们两个,每次我注意到一个身影走到我们教室外面时,我总会认真的看向黑板,顺便用眼神的边缘审视着她向我投来的寒冷恶毒眼光。
而在后来选座位的时候,胡蓉轻描淡写的在我的后面写下了名字,她坐在我后面看不看得到黑板我不知道,但她不会放过我了,这是一个铁定的事实,有我那件背后满是黑色斑点的白色T恤作证!
2
“小孩子才会用笔扎人,你现在几岁了?”
我回过头去,扒开了胡蓉桌上堆着的书,看到了她夹在两摞书间的好几支笔芯。
“你管我。”她给我的回答向来趾高气昂。
“姑奶奶我招惹你哪里了?”我不得已求饶道。
“谁叫你把我的名字报告给教导主任了。”胡蓉鼓着嘴,一脸愠怒。
“那天是你扎我才让我弄了那么大动静好么?你也有份啊,你得和我站在统一战线上!”我振振有辞。
“谁要和你统一战线了啊?谁让你叫我芙蓉姐姐的。”胡蓉一脸嫌弃,都不想认真看我一眼。
女孩多容易记仇啊。虽然说那天我是故意拉她下水的,你可以说我不地道,但我做得也并不是没道理的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过我?”我有些受不了了,被笔扎太多下也不是好受的。
“哼!不知道,等我气消了。”她死死的咬着我不肯松口,就和长着一副铁齿铜牙一般。哦,对了,她的确是铁齿铜牙,因为她还带着一副崭新的钢牙套。
初升高的课程并不容易上,来的都是高中老师,他们只会给我们讲一些简单一些的高中的题目。我们没有高一教材,概念都很模糊,往往一个技巧性的题目老师要讲上半节课来。
所以说啊,对于很多人,最害怕的就是老师上课点名起来做题了,每次老师拿起座位表,所有的人就把都埋着,恨不得把头躲在抽屉里去。
“胡——蓉。”
我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魔力,但我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就是,在这个学校里的老师很喜欢点这个名。很多次,胡蓉都要怪我,说我让教导主任记住了她的名字,所以教导主任才会要各科老师关注她的。可事实上,老师不爱点我的名啊,也许是老师爱抽烟吧,有一款烟叫“芙蓉王”的,听说味道很好。
这次点她名的是她将来的学校里的数学老师,这个老师其实面容很是和善的,光亮的前额蔓延到了头顶上。
其实我的中考成绩其实还没有胡蓉的好,但在理科上,男生似乎比女生就是会优势一些。胡蓉硬着头皮上讲台之前还用书抽了我一下,每一次她都会抽我,这是她气还没有消的症状。她似乎是只身一人来这个学校的,本来和她一起来的那个艺术生走了,她在学校也就只和我算得上“熟”了。
胡蓉在讲台上站着的第一秒,我就看出了她不会写这道题,不过我希望她能够多坚持一下,我在本子上奋笔疾书,飞快写下了这道题的过程。
“老师!”我举手并且站了起来。
“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老杨拿书的那只手抬了抬,用手腕内测推了一下眼镜。
“我想到了这道题的很有意思的一个解法。”我直接走上了讲台,我并不想老杨接我什么话,因为我知道:他要么会叫我坐下,要么会要胡蓉下来,让我上去。反正这两件事对胡蓉都不好,所以我直接走了上去。
“她在这边写吧!我在那边写。”我拿起黑板擦时故意掉到了地上。
“松手啊!”我蹲着用力扯胡蓉的书。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胡蓉恼羞成怒。
“答案给你!”我直接把本子塞到了她手里,我想要拿她的书是因为我刚刚上来得太匆忙了,只带了一个本子上来,空手做题目又会露馅。
胡蓉把书给了我,自己拿着本子写起了题目来,我笑了笑,在黑板上轻描淡写的写了几个步骤,得出了答案,走下了讲台去。
胡蓉还是写得很慢,可能是我字迹太潦草了,也可能是她一步步认真的在看,害怕抄错,不过她最后下来时脸有点红,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感激的样子。
“胡蓉同学的做法和答案都是正确的啊。陈峥同学的答案虽然是正确的,但有歪打误中的成分,不够严谨。”老杨对我和她的算法进行了一番评价,然后继续讲起了他的课。其实我知道我的做法是错的,这道题根本没有特殊解法,我不过是把正确的解法里的验算步骤去掉了而已。
“咚咚咚。”胡蓉轻轻的敲了我的凳子,这次她叫我居然没有用笔芯扎我,这让我很惊讶。
“谢谢。”
纸条上依旧是两个字,其实我不知道她真的是不是真的惜字如金,但我知道,她肯定是气消了,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
3
这个学校虽然很小,规矩倒是挺多的,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就是,商店的小卖部居然晚饭后就关门了,一个晚上的自习上下来,即使是闭目养神三节课也得饿了啊。于是,就有人每晚从外面定了些外卖进来吃。
可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学校就抓了一批人,逮着给教导主任训诫一番。这儿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教育机构,规矩却多得令人发指,美其名曰是高中式的军事化管理。那几个被逮着的人觉得学也没学到什么东西,过得也不怎么好,有些人二话没说就直接卷铺盖走了,余下的人虽然不多,但却似乎越来越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有人说高中其实就和这里一样,特别是胡蓉哪所高中,简直像是一所监狱。我们每天在一块这样的小小的地方虚度着,对未来的憧憬暗淡得像这临近地平面的夜空。
“听说进了你未来的高中的人都成了书呆子,你也会变成一个书呆子吧?”我调侃胡蓉道。现在她不想用笔扎我了,我也让她坐在了我的前面。
“怎么会!再难熬也就三年啊,就三年怎么可能改变得了我?”胡蓉虽然一口否定了,但眼里没那么有光彩了,再没有前些日子用笔芯扎我时的正义凌然的风范。
“是啊,三年多快啊,一转眼就过完了呢。”我其实回想了一下初中喜欢的那个女孩,心里还是充斥着许多怅然的情绪。可能她都不知道我喜欢她吧,想到这里,我又叹了一口气。
“哈哈,陈峥,还以为你是挺率真的一个人,没想到你也会感慨这么多啊?”胡蓉的声音有些大,脸上表情飞扬跋扈的。
“咋了,想女朋友了?”
“没有!我这么无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我立马收起了自己多余的情绪,恢复成了往常的样子。
“你肯定也没有男朋友吧?”我问过胡蓉。
“啊?”她显然对我的这个问题有些惊讶。
“因为你的小钢牙会扎到别人舌头啊!你那么爱扎人,都武装到了嘴巴里了。”我说完就直接往教室外跑去,身后跟着的是手里抓了一把笔芯的胡蓉。
“几天不扎你?皮痒了是吧?”胡蓉一边跑一边叫,声势浩大得像是一个号令千军的将军。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总是觉得那样一个偌大的教室,就是一个十分空荡的战场。这里曾让多少人兵荒马乱,那么多故事被时间的铁蹄踏碎在了空气里,化作了午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里的尘埃。
胡蓉没能追得上我,抬手把笔芯甩进了楼道的一个垃圾桶。
“陈峥,我不追你了,你别跑了。”她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你喜欢看星星吗?”我走了过来,蹲在了胡蓉身前,坐了下去,痴痴的仰头看着夜空。
“有人说,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叫启明星,只要你一直朝着它的方向走去,总能够遇到想见的那个人。”我想起了这样一句话,转过身去对胡蓉说道。
“可一晚的时间太短了,你必须要快点走才能走到那里,不然就天亮了。”
“像你跑得那样快吗?”胡蓉笑笑说道。
“不,要跑得比时间与光都还要快,因为那个人可能是过去的一个人。”我回答她时她在认真的看着星空,我只看得到她月光下的侧脸,青春并且美丽。
4
初升高的补习班只会上三十多天,可一转眼就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了,班上的同学与新上岗的老师相处得越来越融洽,班主任很是高兴的带我们去唱了K。
回到学校时,还不到就寝的时间,也不用上晚自习,回到学校后,我只觉得很饿。
“你饿了吗?”胡蓉问我。
“嗯。”我点了点头。
“要不,我带你去偷些东西吃吧?”我拉着胡蓉的手腕,跑到了商店的后门的窗户那里。这里光很暗,可我早在之前就注意到了顶上那扇窗户是开着的,并且没有防盗用的钢筋。
“你等着,我爬进去。”说完,我就直接爬了进去,站在里面问胡蓉。
“你想吃啥?”
“酸枣糕,溜溜梅,嗯,还有一些顶饱的东西啦。”
“你这么喜欢吃酸的,不会是个男孩吧?我看你女性特征也不怎么明显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习惯性的会损她两句。
“砰。”胡蓉这一声敲窗户就吓到了我,我拿起了一些东西,赶紧准备出去。
可我刚刚跳下来时,教导主任居然打着电筒径直的赶了过来,我想了想,用命令式的语气对胡蓉说了句话。
“无论我等下说了什么,你都说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胡蓉显然吓坏了,但她听了我的话。
“站住,你们两个干嘛呢!”教导主任脸比这夜空还要黑。
“我进去买东西,她以为我偷东西,就过来看,还敲了下窗户。你听到了吧?”我面带笑意的解释着。
“买东西?门都没开买什么。跟我走!”教导主任粗暴的拧着我走了,回头看向胡蓉时,她一脸怯意。
“别怕,你这样做是对的,你回寝室吧。”听到教导主任这样说,我倒是放下了心来。
到了教导主任那里,我倒是很自然的交代了一切啊,我在商店柜台上放了钱,所有拿的东西全部放在了教导主任这里,第二天核实一下情况,肯定不会有错。我底气很足,虽然是犯错了,但这不是道德问题,只能说我太冒险了。
“陈峥是吧?”教导主任听完我底气十足的阐述,在座位坐了下来。
“你这孩子很聪明,就是喜欢胡来!”教导主任没少叫科任老师关注我,但从她对我的态度来看,显然别的老师对我评价还可以。
“是的,老师。我保证以后不会犯错了。”我尽量少说话,对她的教导很是听从。胡蓉不在这里,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什么差错。
“好吧,明天我去商店老板那里核实情况,你先回去吧?”教导主任对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放我走了。
走出门去后,我先是下教学楼,可还没下两层楼,我就听到了胡蓉的哭声。
“没事啦。”我找了个没人过的地方才敢和她说话。
“都怪我。”胡蓉还是哭个没停,我一五一十和她说完了在教导主任那里说的一切后,她才收住了眼泪。
“你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要走吧?”胡蓉问过我。
“不会。”我继续安慰着她。“现在我不和你说话才没有嫌疑,所以,快回去吧。”
和她说完这些,我便也回到了寝室。
可我还是选择了提前离开,并且选的是一个平静而无人知情的下午。很多时候,离开就是如此,越是声势浩大,便越是显得你不舍。
嗯,我的确是想显得我是洒洒脱脱的离开的。
5
回家后不久便是高中的开学了,可不知为何,胡蓉却并不想原谅我的离开,任凭我千般解释。我没觉得我提前几天走是一件大事情,可她却把这件事看得很是重,以至于从此和我断了联系。
我在的高中三年并没有很是压抑,但这个发生在初中和高中之间的故事,却总是让我耿耿于怀。很多东西,正是如此处在时间的罅隙里,命运总会如此,安排一个很是巧妙的开始,却用坎坷与差错写满了后续。每当我们回头望去,总是会有一些人或事物,让你从乐不可支看到泣不成声,所以我们拼了命的往前跑。可奔跑的时候,我们何尝不会幻想着自己能够跑过这漫寞的时光,好让自己能重新回去,纠正那写满错误的过去呢?
我多拼命的跑啊,可怎样也跑不过时光。
我也再没有她任何消息,直到五年之后。
“你说,我们在同一个大学里生活了两年才遇到,这概率是有多小啊?”一别五年,胡蓉再不是从前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女孩,她双手捧着一本书在胸前,黑色连衣裙的下摆随着风摆动着,脸上的妆容迷人得不像话。我看着她站在树下看着我,心里居然满是悲伤的味道。
“嗯,我们能遇到,概率才更小吧。”我小声回答她时,低着头,眼睛看着地上的不同纹路砖块。
胡蓉是在社团活动的名单里看到的我的名字。我大约猜到了,她当时在心里的触动感。因为我也一样,惊讶而又触动的接受了这一切,像是雷霆万钧击于穹顶,又好似怒海涛浪汹涌于心。
“骗子。”
“是。”
“傻子。”
“是。”
“王八蛋。”
“是。”
“没良心。”
“是。”
“混蛋。”
“是。”
“小偷。”
胡蓉一边骂我,一边笑,却又一边流泪。我也是一边笑着,一边流泪的接受每一个难听的字眼。无论她怎样骂我,我都不会反驳。她很记仇,这次记了五年,我都不知道她对我有多深的仇恨。可我不想承认她的这个评价,因为我不是小偷。
“我都知道了。”她回过头来时,我注意到她那被泪水晕开的眼线。
“你知道什么呢?别人都是瞎说的。”我回答她。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觉,我在阳台上看星星,可我看到你了。”胡蓉睁大了眼睛,目光灼热得我不敢直视。
“你后来才去扔的钱,我都看到了。”胡蓉继续说着,我顽强的自尊瞬间瓦解了。我那天做的一切即使是让人抓到了,也是无法得以证实,因为校园里除了大门之外,没有监控,也没人看到我。可我真的没有想到,胡蓉却看到了这些。又或者说,我之前有过的最坏想象,就是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一切,而胡蓉却还在为我反驳。
我抬不起头来,心沉重得像是铅块。
“是啊,我是小偷,我在你心里以一个小偷的身份活了五年,对吧?或许,我早就死在你心里了。离开那天就死了。”我低着头兀自的数落着自己,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跑什么啊?你当初为什么要跑?”胡蓉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却不敢去为她擦眼泪。“你跑什么啊,你以为你那么聪明是吧,你以为你能算好一切是吧,你是傻子,你什么都算不对,你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再也找不到一句话能够接下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等她情绪发作完了,也在脑海里想好了一些话,便拍了拍她肩膀,递过去了一张纸巾。
“对不起。”我再说了一句话,缓缓坐在了她的身前。现在是晚上,田径场上的日光灯亮如白昼,我在一个角落里安慰着这样一个哭泣的女孩。
“你让开,我有男朋友了。”胡蓉抱起了膝盖,手机里一直在响的应该是她男朋友的消息。
“他很担心你吧?快回去吧?”我压抑起了情绪,交代了这样一句话。
“我和他分手一段时间了。”胡蓉用鼻子吸了吸气,身体还轻微的抽动了一下。
“嗯,如果合适的话,你就和他复合吧,好好照顾自己。”虽然说这句话时有些怅然,但当初那个令我耿耿于怀的故事也算是结尾了,我心里居然有了洒脱的感觉。这虽然是一个不好的结局,但也比没有结局更好接受一些。
“我送你回寝室吧。大晚上的。”我默默的跟在她身后,用脚尖小心翼翼的踩在她的影子上。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和她走近的机会吧,即使,这想法很是幼稚。
“你会经常去田径场跑步吗?”很长路上不说话,倒显得很是尴尬,于是我开了口。
“偶尔,一个星期一两次,一般都是晚上。”她回答我时平静了许多,声音也没了哭腔。她应该是不想回去时,让她室友乱猜什么吧。
“我一般下午没课的话会去踢踢球。”我低声的回答了她一句,然后目送她走进了寝室楼。我知道,这一程,没有再见,也没有晚安。
回到宿舍,我漫无目的翻着手机,脑海里全是过去的场景,双目失神,都看不清屏幕上的一个字。
我想起了看过的《龙与少年游》里的一段话,躺在床上辗转了几次,还是给胡蓉发了过去:
“那一刻我们像电光一样奔驰,大声说笑,车外的白雪里埋着无数被弃的车。但是你不怕,因为你正向着温暖的南方而去,年少轻狂或者对着阳光海岸的期待让你觉得你可以跑得无限快,如同骑着曹操的名马绝影,影子追不上你,光追不上你,时间也追不上你。”
什么都别害怕,往那温暖的南方去吧,骑上绝影马,好让时间与光都追不上你。
我整夜无梦,脑海里只是想着这样一幅场景,而我则是站在绝影马甩开的阴影里的一个小孩,一只手里握着一把笔芯,另一只手里拿着几张字条,悲伤的向着更黑暗的角落里走去。
6
当我去追那个漏掉的球时,转身便让那突然亮起的日光灯刺到了眼睛,我闭了下眼睛,然后抬头往天看去,那颗明亮的星星果然是第一个出现的,美丽得,就像个谎言。
“谢谢。”我注意到了有个人帮我踩住了球,示意要她把球踢回来。
她没有踢那个球,只是把它踩在了脚下。
“不是说你下午踢球的吗?”我看向胡蓉时,她头顶刚好亮起一盏日光灯,而比那个大功率灯管更为明亮的,是她惊艳的笑容。
“你是想晚上来就能看得到我么?”她依旧不打算饶过我,现在,她嘴里的牙套取掉了,话却更扎人了,让我想起了那件满是黑色斑点的白色T恤。
“我是从下午等起的!直到现在,晚饭都没吃。”胡蓉撅了撅嘴,“芙蓉姐姐饿了,要不,你给我去偷点东西来吃吧。”
说着,她把球还给了我,转身往田径场外走去。
“不踢了!”我把球一脚送回了场上,转身便朝着那个女孩跑了过去,速度快得,连我的影子都追不上。
是啊,我们年轻得,光和时间都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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