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那蓝色泡泡变成了我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她那细致优雅的颈项歪斜着,口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耳语:「帮助我!」也许是她说的,也许是我想像她说的,但结果都一样。我呆呆地站着,充满了真正的关切,我感到一阵寒颤,但不是发生于我的能量体,而是在另一个部位,这是我第一次觉察到我的经验与我的感官是完全分离的。我正在经验阴影的世界,这种经验完全符合我所认为经验需要的条件,我能够思考,能够评估,能够决定:我有心理上的连贯。换句话,我是我自己,唯一缺少的是我的感官,我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感觉。所有的刺激都来自视觉与听觉。我的理性开始思索一个奇怪的困境:视觉与听觉并不是肉体上的官能,而是这种梦境中的特性。
——卡洛斯·卡斯塔尼达《做梦的艺术》
1
从那时开始,不再有任何恐惧能中断我的练习。另外一个想法开始影响我,这个想法使我感到无可比拟的兴奋,我每天都等不及开始做梦,让斥候带我进入阴影的世界。这种兴奋是因为我对阴影世界的知觉变得更加真实。在其中客观地判断我的思想、视觉、听觉及我的反应,一切经验都井然有序,而且与日常世界的状况毫无两样,我从未有过这种无法分辨的知觉。做梦与日常世界知觉的唯一差别在于做梦结束时的迅速转变,上一秒钟我还在一个奇异而真实的世界中,下一秒钟我已变成在床上。
我渴望着唐望的意见及解释,但我仍旧被俗务纠缠在洛杉矶。我越是思考我的处境,越感到焦灼,我甚至开始感觉到在无机生物的领域中,有某种东西正在快速酝酿中。
2
当我的焦虑与日俱增时,我的身体进入一种非常恐惧的状态,可是我的心智却仍会因为阴影世界的存在而感到无比快乐。更糟糕的是,梦的使者的声音又开始出现在我的日常知觉中。有一天我在大学授课时,我听见使者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任何想要停止做梦练习的想法都对我的目标有害无益。它争论说战士不该逃避挑战,我没有正当的理由停止练习。我同意使者的话,我没有想要停止任何练习,它只是在肯定我的感觉罢了。
不仅梦的使者有所改变,还有一个新的斥候也出现了。有一次,我尚未开始观察梦中的事物,就有一个斥候跳到面前,猛烈地抓住我的做梦注意力。这个斥候特别的地方是它不需要经过任何能量的变形,它一开始便是一个能量泡泡,而在一眨眼间它便带走了我,不等我表明我的意愿,带我到另一个无机生物的领域,这次是剑齿虎的世界。
3
我在其他的书中曾约略描述过那个世界,我说约略是因为我那时缺乏足够的能量来使这些世界对我的线性思考的心智发生意义。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晚都梦见剑齿虎,直到有一天晚上那个带我到这世界的斥候又突然出现,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它带我回到隧道。
梦的使者的声音响起,它开始一次我所听过最长、最强烈的推销。它告诉我在无机生物世界中的惊人好处,可以得到不可思议的知识,而且方法非常简单,只需要留在那些奇妙的隧道中就行了。它谈到无法想像的行动能力,无止尽的时间来发掘事物,及最美妙的是有超越宇宙的仆人来满足我最微小的欲望。
4
「有知觉的生物从宇宙最无法想像的角落前来与我们为伍,」使者在结束时说,「它们都停留在这里。事实上,没有一个想要离开。」
那时我所产生的念头是,这种伺候绝对与我合不来,我从来就不习惯被仆人服侍。
斥候这时把我带走,穿过了许多隧道,停在一个似乎比其他要大的隧道,我的做梦注意力完全被这个隧道的大小及细节所吸引住。我会一直注意下去,但某种事物迫使我转过身体,于是我的做梦注意力转移到一个能量泡泡上。它比阴影生物要稍大些,蓝色的,就像蜡烛火焰中心的蓝焰一样。我知道这个能量不是阴影生物,它并不属于这里。
我沉浸在对它的知觉中,斥候发出离去的信号,但某种事物使我对它的暗示无动于衷。我仍旧停留在原地,有点感到不安,但是斥候的信号终于打破了我的集中,于是那蓝色形体失去了踪影。
突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使我转过身来,我发现自己再度面对那蓝色形体。当我注视着它时,它渐渐变成一个人的形状,瘦小而细致,几乎是透明的。我拚命试着判断这是男的还是女的,但无能为力。
我企图询问梦的使者,也一样无效,它突然离去,留下我单独飘浮在隧道中面对那陌生的人形。我试着像对梦的使者般对那人说话,但没得到任何回答。我感到一阵挫折因无法打破我们之间的阻隔,然后我感到一阵恐惧,害怕我面对的可能是我的敌人。
那个陌生人的存在对我造成了许多不同的反应。我甚至感到极为得意,因为我知道斥候终于让我见到另一个被困在这世界中的人类。我只是对我们的无法沟通感到有点气馁,因为那个陌生人很可能是一个古典的巫士,属于另一个不同的时代。
5
我的得意与好奇越强烈,我就变得越沉重,直到沉重得使我回到了我的肉体,回到了日常世界。我发现自己在洛杉矶加州大学旁的一个公园的草地上,站在一群玩高尔夫球的人中。
在我面前的人形也以同样的速度变得凝固,我们相互注视了一刹那。她是一个小女孩,也许六、七岁大,我想我认识她,看到她之后,我的兴奋与好奇变得无法控制,而产生了反作用。我立刻失去重量,马上变回无机生物领域中的一个能量泡泡,斥候回到我旁边,急忙把我带走。
6
我在一阵惊吓中醒来,在我奋力潜浮回到正常世界的过程中,有某种信息被传递了进来。我的心智努力地试着把这个我所知道的,或者我以为我知道的弄清楚。我整整花了两天多的工夫想弄清楚那个被隐藏起来的感觉或信息,唯一的成功是我觉察到一股似乎是来自外界的力量告诉我不要再去信任我的梦。
几天之后,我被一种黑暗而神秘的确信所笼罩住。这种确信逐渐增强,直到我不再怀疑,我确信那个蓝色的能量泡泡是无机生物领域中的一个囚犯。
我对唐望的意见产生前所未有的迫切需要。我知道如此一来,这几年在日常世界中的工作努力都可能会作废,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丢下一切的工作,跑到墨西哥。
「你到底想要什么?」唐望问我,试着控制我的歇斯底里。
我无法向他说明我想要的,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的问题一定非常严重,才会使你如此仓皇。」唐望表情凝重地说。
「不错,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问题到底在哪里。」我说。
他要我详细描述一切有关的做梦练习。我告诉他那个小女孩及整件事在我的情绪上所产生的影响。他立刻建议我忘掉这件事,把它当成是无机生物为了满足我的幻想而不择手段。他说如果过度强调做梦,会像古代巫士一样,做梦会变成没有止尽的放纵。
7
为了某种无法解释的理由,我不愿意告诉唐望有关阴影生物的领域,只有当他否定了那小女孩时,我才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我到过那个世界。他沉默了许久,似乎被震撼了。
他最后终于说:「你比我所想的还要更孤单,因为我完全无法谈论你的做梦练习。你现在处于古代巫士的地位,我只能重复地告诉你,你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小心谨慎。」
「你为何说我正处于古代巫士的地位?」
「我一再告诉你,你的心态类似古代的巫士,很危险。他们是很有能力的生物,但他们的缺点是当他们面对无机生物领域时,就像鱼渴望跳入水中一样。你的情况也相同,你对于无机生物所知道的远超过我们的想像。例如,我就从未知道阴影的世界,nagual胡里安与nagual艾利亚也不知道,虽然nagual艾利亚曾在无机生物世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知道阴影的世界有何差别呢?」
「很大的差别。只有当无机生物确定做梦者愿意留下来时,才会带他到那世界。这是我们从古代巫士的故事中得知的。」
8
「我向你保证,唐望,我一点也不想要留在那里。你似乎认为我快要屈服于力量的诱惑,但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绝不改变。」
「在这个阶段,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已经超过了可以说不干就不干的阶段。况且,很不幸的是你被一个如水的无机生物所挑中。记得你与它的摔角吗?记得那种感觉吗?当时我告诉你,如水的无机生物是最讨厌的,它们既依赖又有很强的占有欲。一旦它们咬住你,就永远不放。」
「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真正的麻烦。这个控制一切的无机生物是你在那倒霉的一天所抓住的那个,经过这些年,它与你已经很熟悉了,它对你很亲密。」
我很诚实地告诉唐望,光是想到一个无机生物对我很亲密,就使我倒足胃口。
「当做梦者发现无机生物没有意思时,通常已经太迟了。」他说,「因为到那时候,无机生物已经把他们握在掌心了。」
我深深感觉他只是在谈抽象的观念,而不是实际上的危险,我私底下相信根本没有什么危险。
「如果这是你所担心的话,我不会容许无机生物以任何方式诱惑我的。」我说。
「我担心的是它们会诈骗你,」他说,「就像它们诈骗了nagual罗山度一样。它们会设计好,而你将不会看见,或甚至怀疑陷阱的存在。它们是骗术高手,现在它们甚至创造了一个小女孩。」
「但我毫不怀疑那小女孩真的存在。」我坚持道。
「没有什么小女孩,」他打断我,「那个蓝色的能量泡泡是一个斥候,一个被困在无机生物领域的探险者。我告诉过你无机生物像渔夫,它们会吸引并捕捉意识。」
9
唐望说他确实相信那蓝色能量泡泡是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一个被困的斥候,就像蜘蛛网中的苍蝇。
我并不欣赏他的比喻,我感到很不舒服,但我没有告诉唐望。他告诉我,我对那被囚的斥候的关切使他几乎感到绝望。
「为何这会使你困扰?」我问。
「在那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中,有某种东西在酝酿着,」他说,「而我不知道是什么。」
在我与唐望为伴的期间,我完全没有梦到任何无机生物的世界,我的做梦练习像平常一样注重集中做梦注意力在梦中事物上及改变梦境上。为了能减轻我的担忧,唐望让我凝视云层及远处的山峰。结果是我立刻觉得我被拉到云端,或实际上到了那些山峰顶端。
10
「我很高兴,但也很担心。」唐望对我的努力如此的表示,「你学到惊人的事情,而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说,这不是我的功劳。」
「你指的是无机生物,是不是?」
「不错,无机生物,我建议你不要再去凝视任何事物。凝视是古代巫士的技巧,他们能只靠凝视着他们所选择的事物,而在一眨眼间变成能量体。这是个很惊人的技巧,但对现代巫士没有任何用处。它不能增加我们的清明,或帮助我们追寻自由:它只能使我们更为凝固,这是个很要不得的状态。」
11
唐望又说,除非我时常自我检讨,否则当我把第二注意力与日常注意力合而为一时,我会变成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人。他说在我的不稳定的第二注意力与我坚持寻求稳定的日常世界知觉之间,存在着一道危险的横沟,这道横沟如此巨大,使得我在日常世界中几乎像个白痴,而在第二注意力中则像个疯子。
在我回家之前,我自作主张地把我的阴影世界梦境告诉了卡萝·提格,虽然唐望曾指示我不要对任何人谈我的梦。但她非常的了解与感兴趣,因为她几乎是我的翻版。唐望很明显地对于我的透露感到生气,我觉得非常难过,充满了自卑感。我开始抱怨着我总是做错事。
「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唐望打断我,「这我可是非常确定。」
12
他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在我回家之后的第一次做梦练习中,便出了大问题。我进入了阴影的世界,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不同的是那个蓝色能量形体也出现了。它混在其他阴影生物之中,我觉得它可能以前也在里面,只是我没有注意到。这次一旦发现了它,我的做梦注意力便毫无选择的被那能量泡泡所吸引住,几秒钟后,我便到了它旁边,其他的阴影生物像往常一像靠了过来,但我一点也没有理会它们。
突然间,那蓝色泡泡变成了我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她那细致优雅的颈项歪斜着,口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耳语:「帮助我!」也许是她说的,也许是我想像她说的,但结果都一样。我呆呆地站着,充满了真正的关切,我感到一阵寒颤,但不是发生于我的能量体,而是在另一个部位,这是我第一次觉察到我的经验与我的感官是完全分离的。我正在经验阴影的世界,这种经验完全符合我所认为经验需要的条件,我能够思考,能够评估,能够决定:我有心理上的连贯。换句话,我是我自己,唯一缺少的是我的感官,我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感觉。所有的刺激都来自视觉与听觉。我的理性开始思索一个奇怪的困境:视觉与听觉并不是肉体上的官能,而是这种梦境中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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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有看见与听见,」梦的使者打断了我的思考,「这正是这个地方奇妙之处。你可以用视觉与听觉来经验一切事物,连呼吸都不用。想想看!你不需要呼吸!你可以到宇宙的任何角落,而不用呼吸。」
一种非常不安的情绪波动突然出现,再次地,这种感觉不是发生在当时的阴影世界中,而是发生在另一个陌生的部位。我感到非常激动,非常清楚但又模糊地明白有一种活生生的关连界于正在经验这一切的我与一个能量的源头,一个在他处的感官中心。我想到这个在他处的就是我躺在床上睡觉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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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个念头产生时,阴影生物便一哄而散,只留下那小女孩。我看着她,深信我认识她。她摇晃着,似乎快要昏倒。一股对她无尽的关爱占据了我。
我试着对她说话,但无法发出声音。这时我明白我与梦的使者之间的对话都是靠它的能量来达成的,我自己一个人做不到。于是我试着用思想来传达给那小女孩,但也没有用,我们之间隔了一层能量的膜,我无法穿透。
小女孩似乎了解我的挫折,开始直接进入我的思想与我沟通。基本上,她告诉我的与唐望所说的一样,她是个被那个世界所困住的斥候。她说她采取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因为这个模样对我和她而言都很熟悉,她需要我的帮助,正如同我需要她的帮助。这一切沟通以一种具有能量的感觉传送过来,就像是所有言语同时发出,我毫无困难地了解她的意思,虽然这种事我是第一次碰到。
15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我试着向她传达我的无力感,她似乎立刻便明白了。她沉默地以热切的注视恳求我,她甚至微笑着,仿佛要让我知道她把她的被拯救全交在我手上。当我在思想上反驳说我一点能力都没有时,她像个绝望的小孩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我极力试着与她沟通,那小女孩真的哭了起来,就像她的年龄的小孩一样,因为绝望与恐惧而大哭。我忍受不了,向她冲过去,但没有任何影响,我的能量体穿过了她。我打算抱起她,带她离开这里。
我一试再试,直到筋疲力尽为止。我停下来想下一步该如何做,我怕我的做梦注意力会开始衰退,我就会失去她的影像。我很怀疑无机生物是否还会带我回到这个地方,我觉得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的探访。
于是我做了一件无法想像的事,在我的做梦注意力快清失之前,我大声而清楚的表明我的意愿,我要把我的能量与那被困的斥候能量合而为一,帮助它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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