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第一次进荣国府,刘姥姥第二次进荣国府要容易的多,不是因为一回生两回熟。实在是因为进荣国府的目的不同。 第一次是因为家里连吃的都没有了,年关难过,上门请求接济。第二次是因为粮食蔬菜获得了大丰收,是去荣国府送东西的。所以这次就自在了许多,活泛了很多,情商也高了,说话也更得体了。
刘姥姥对平儿说:“家里都问好。早要来请姑奶奶的安,看姑娘来的,因为庄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着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
这段话,其实是有三层意思的。第一层,就是请安问好,想早点来请安,家里太忙,走不开。第二层,今年获得大丰收,粮食蔬菜都收成很好,温饱问题已经解决了,这次来不是来打秋风的了。第三层,瓜果蔬菜头一起摘下来,自己舍不得吃,先来孝敬荣国府给姑奶奶姑娘们尝尝鲜,是知恩图报的。
这一次机缘巧合刘姥姥见到了贾母,这个荣国府最高层金字塔顶上的老太太、贾府集团最高领导人。虽然身份不同,都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经历人世沧桑,而且贾母又因为一直在豪门生活,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刘姥姥恰巧又对村里生活熟悉能讲。如此,有点惺惺相惜,投了缘了。
刚一见面,刘姥姥无师自通地称呼贾母为“老寿星”,可见刘姥姥在这里的情商是很高的,她知道贾母这样尊贵身份的人,什么都不缺了,就还希望能够健康长寿。贾母在这时候称呼刘姥姥“老亲家”,这就拉近了两个老太太的距离。
贾母听说刘姥姥带来很多地里现摘的瓜菜,立即说“我正想个地里现撷的瓜儿菜儿吃。外头买的,不像你们田地里的好吃。” 刘姥姥的言谈举止都让贾母非常高兴,极力挽留刘姥姥住两天再走。王熙凤以及众人都望风使舵,也都极力挽留。
刘姥姥住下之后,又会讲乡下趣闻故事,贾母喜欢,哥儿姐儿们也爱听。 刘姥姥就这么成了贾府的座上客:吃饭的时候,她的座位摆在王夫人的上首;睡觉时住在贾母那里;贾母带刘姥姥逛了大观园;贾母跟刘姥姥在妙玉那儿先后用同一个杯子喝茶;贾母把别人孝敬她的新衣服送给刘姥姥。
可是受到贾母最高礼遇的刘姥姥在贾府竟受到了那些小辈们的捉弄。他们捉弄刘姥姥是为了博得贾母的高兴,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鸳鸯和王熙凤商量:外头老爷们在宴会上都有一个篾片相公取笑,这番酒宴上,就拿刘姥姥取笑逗乐。
第一件事,戴花。李紈摘了些新鲜菊花。贾母拣了一朵大红的菊花簪在鬓边。贾母招呼刘姥姥也过去戴花。这时候王熙凤开始捉弄刘姥姥。把一盘子的花横三竖四的给他插了一头,打扮成个老妖精的样子。 刘姥姥竟不恼,还接着说笑话。说自己的头不知修了什么福,竟然这样体面起来。自己到老了成了个老风流了。
第二件事,吃鸽子蛋。首先是筷子的选用上,故意选一双沉甸甸不伏手的老年四楞像牙镶金的筷子给刘姥姥用。然后是饭菜。凤姐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要知道这对拿筷子夹菜的人来说,就是一般的筷子也不容易,何况是一双又沉又长的不常用的筷子,这确实是个考验。刘姥姥却先不去夹这鸽子蛋,先要说上一篇搞笑的话。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不语。
这段话,收到了很好的戏剧效果。且看贾府上上下下那些人的表现:
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
然后刘姥姥开始吃饭,鸽子蛋应该是不陌生的,庄稼人应该也是知道的,可是人家刘姥姥就是要让玩笑继续,故作不知,夸这里的鸡也俊,下的蛋也小巧,怪俊的。 刘姥姥便伸箸子要夹,哪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的,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忙放下箸子要亲自去捡,早有地下的人捡了出去了。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着他笑。
第三件事,行酒令。金鸳鸯三宣牙牌令。说了酒令规则,就开始行酒令。从贾母开始,依次是薛姨妈、史湘云、薛宝钗、林黛玉,都接的很有诗文雅韵。在这里,林黛玉还忘形了,用了《西厢记》和《牡丹亭》里的戏文,大家闺秀的豪门小姐是不许看着这些书的,因此在后文遭到了薛宝钗的数落。贾迎春的错了韵,罚了喝酒。刘姥姥的酒令,虽然可笑,可是到底是庄稼人的的本色。“大火烧了毛毛虫”“一个萝卜一头蒜”“花儿落了结了个大倭瓜” 。
第四件事,喝酒。中国是个好酒的国度,酒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很多的趣事,都是在酒桌上发生的。史太君的宴席上,王熙凤和金鸳鸯也正逮着了捉弄刘姥姥的好机会。等到刘姥姥说,怕喝醉了酒摔碎了瓷杯子,要拿一个木头的来用。于是乎,王熙凤就告诫说,用木头杯子是有讲究的,都是成套的,要挨着吃一遍。于是就命丰儿去拿十个竹根套杯。鸳鸯以竹根套杯不是木头的为由,要把黄杨木整根抠的十个大套杯拿来,灌她十下子。
这一套十个杯子,挨次排起来,很壮观,也很可怕,大杯子有小盆子那么大,小杯子也也比普通的杯子两个还大。还要挨个喝一杯。好在贾母薛姨妈等知道刘姥姥上了年纪,怕受不了,给讲情,只喝头一杯。
这头一杯可是有小盆子般大,寻常人怕是受不了的。可怜这刘姥姥推不得,告饶也不行,退无可退只得两手捧着杯子喝了。就因这喝酒,吃到了红楼梦里那道举世闻名的下酒菜,茄鲞。酒罢,故意把黄杨木认作黄松,把鹦鹉说成黑老鸹子长出个凤头来。也才有后来的醉卧怡红院,看到怡红院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就觉得遇到了亲家,闹出了一系列的笑话。
一个老太太要在年纪比自己小的老太太面前逗笑取乐,在宴席上让人家当猴来耍笑取乐,本身就要有颗强大的心,荣辱不惊。 鸳鸯原本是个心地善良实诚的人儿,这时候伙同王熙凤捉弄乡下老太太刘姥姥,很让人不喜。林黛玉这个小姑娘诗情女子目下无尘,可是却单单对刘姥姥毒舌,也让人不喜比如在栊翠庵喝茶,刘姥姥喝多了酒,又听了戏,就有些手舞足蹈起来,这时候公子哥贾宝玉只说,你瞧刘姥姥的样子。黛玉笑道:“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固然是因为前面刘姥姥说自己食量大如牛有关,亦含有对牛弹琴的意思。到后面筹谋画园子的时候,林黛玉又说昨儿的母蝗虫,实际上还是在笑刘姥姥。
不过这些其实也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没出闺门的千金小姐的好奇,感觉好玩。林黛玉自进贾府就没有开心地笑过,不是在哭,就是在自伤身世,有时候笑也是冷笑。刘姥姥的这些事情,让她真正感觉好笑,也是她一生在贾府过的最快乐的几天,以后就没有了。
面对捉弄,面对打趣,刘姥姥并没有恼,也没有表现出反感。这不是因为她的脸皮厚,而是因为她的格局大,情商高。刘姥姥以自己的智能、大度和高情商的自嘲,获得了贾府上下的信任与尊重。
相处几天,刘姥姥的质朴与真诚,让贾府的太太姑娘们真正把她当做了亲人,对她很是关心。在刘姥姥回家的时候,从贾母到鸳鸯,都给了她丰厚的馈赠。王熙凤独生女儿巧姐的名字也是她给起的,并且临终托孤。后来巧姐蒙难,刘姥姥一力营救,使巧姐顺利脱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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