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见到朋友圈有人问“上一本让你沉浸的书是什么，求推荐”，我毫不犹豫地答了一个“《红楼梦》[捂脸]”。答《红楼梦》是实话实说，加[捂脸]则是知道明显地驴唇不对马嘴，因为从整个上下文看，人家是想收获一些类似于《三体》的精彩书目的。但我回想起来，《红楼梦》不仅让我沉浸，甚至是贯穿并深刻地影响了我整个的2018年。因此在这年关时节，人人都忙着写年终总结许新年愿望立Flag的时候，我权且将全年与这本书的纠葛写下来，也算是总结了这一年了。
我是先看完电视剧才接触的原著的，原著前面铺垫太长，没有点耐心极容易就云里雾里。自2016年暑假看完电视剧起，将原著陆陆续续看起来，勉强也只看了前三十回，也未留下多少印象。这其中经历考托、推免、交换等诸多事情，便也搁下了。等到2018年一开学，恍然毕业再即，一周只剩3节课，突然渴望读长篇了。以前但凡听到有人说四大名著很难读懂，我总要报以无情的嘲笑，然而自己却剩下这一本“巅峰作品”没细读，不可不趁此弥补遗憾。随手从图书馆借了一本，随便坐在大厅的铁椅子上，就开始回味前三十回。当时还碰到一位同学路过，笑问为何突然想起看这书。那个时刻我正好翻到刘姥姥一进大观园，发现我已坐在那里差不多3小时了。
随后就开始看得入迷，一旦得闲就要看一些。那书厚重，便在电脑上也放了电子版；在寝室的时候看纸书，在外的时候看电子版，甚至在选修课不甚紧张的时节也以电脑屏幕为掩体，或多或少地翻阅。写毕业论文的间隙，想休息了，也翻开来看，但结果往往是半天就这么过去了，最后改稿的时候还差点误了期限。曾记得一个下午，寝室里面静静的，我别无他事，就将这书打开，又用新买的那个“花哨”的小瓷杯泡上一盏尹书记送的恩施玉露，就那么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翻书，慢悠悠地喝茶，什么事情也不想，什么事情也不管，直到看完了“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杯里的茶也饮尽了。过后每每回味，觉得那是一年来最快乐的一点时光。快乐原不需要富贵荣华挥金如土，片刻的气定神闲也就足以使人快乐了，可偏偏也那么难得。
正定荣国府
看书之外，自然也要亲寻芳踪。六月初的时候诸事稍缓，就与尹书记商议某个周末出游一番。无意间却在百度上搜到了正定县的荣国府，和北京大观园一样是当年87版取景之地。大观园的种种景观在此，且我已去过两次；宁荣街、荣禧堂等等景致却在彼，加之还有赵云庙、隆兴寺等古迹，于我是万不可错过的了。和大观园一样，拍摄的布景比起书中的描绘自然属于浓缩版，不过只需“敕造荣国府”那一块牌匾，就足以让我激动的了。当然也少不了打油一首：
兴家赤族事不期，温柔富贵随芳尘。
画栋易有梦难有，日暮空念葬花人。
我向来是受所读的书影响极大的，看什么风格的书，就会说出什么类型的话，写出什么类型的字来。两年前用蹩脚的文言写过一个《基地正名论》，看起来有些气势，不过也是因为当时看《论语》《大学》《中庸》看得魔怔。六月的时候，一百二十回本我已经看完，说话也多多少少要变一些强调，口头交流不明显，微信打字就有意无意带着些书里头的话了，尤其深受王熙凤的影响：
“说好了可别迟到，来晚了可仔细你的皮。”
“哦哟，你居然还知道这个巧宗儿。”
“跑两趟多麻烦，不如一并开发了的好。”
有同学接了这话，反过来问我“巧宗儿”是什么意思，我还特地百度了发给他。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这的确有些拿腔作势。之后还十分注意地把“小蹄子”之类的话都忍住了。现在想来是自己都忍不住要笑的。
暑假的前夕，因为余兴未了，也因为读过之后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的种种龃龉，开始在网上搜一些关于后四十回的说法。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做的这件事情，就是这么多年那些专家们研究的“红学”所要解决的问题，多年前就听到却总不懂的什么“脂砚斋”也开始浮出水面。搜寻之下找到了一个《癸酉本石头记》，其序言洋洋洒洒，看起来极为有理，认为《红楼梦》并非曹氏所作，乃是明朝遗老讽喻明朝灭亡的作品。加之该书来源神秘，其作品每一处又都与前八十回的一些批注相对应，不能不激起好奇心，我甚至还给我妈买了一本。可惜阅之味同嚼蜡，情节上将《红楼》写成了《水浒》，异常荒诞。后来有报道揭露其造假，于是我也只能勉强看完之后扔过一边，我的“红学探究”也就到此为止了。
按常理来说这本书就此应该是彻底看完了，但我也没有想到它还有那么悠长的影响。首先一个便是其中的诗词，虽然皆是为了其中的情节所作，但从最初的判词、咏白海棠、咏菊、咏螃蟹一直到最后的咏柳絮，每一篇拿出来皆可以单独成章；而同样的事物，不同的角色写出来又是不同的风格，且与这个角色的形象性格相符，其中又暗示着这个角色的命运。最后一旦想到这一切的种种，都是作者一人为之，则不得不致以十二万分的钦佩了。这种辞藻工整，寓理于物，又暗喻人生的词章最最容易惹人玩味，于我，除了搜索枯肠想写上一两行的时候可以借鉴外，世事变幻、触景生情的时节也可以自然而然地吟出两句来，或自遣或自勉。送朋友书册的时候，爱题赠一首“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据说习总曾以该句勉励青年运动员；七夕的时候也念叨“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秋风瑟瑟月光清冷的时候想起了“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失败伤心的时刻想到的却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自上半年参加学校诗词大会大败之后本是想多看点唐诗宋词，未料到最后是把这小说里的诗词拿下了一箩筐了。懂的人都能从此处察觉到我上面打油诗的三脚猫功夫——从这些金句中抄。
有了诗词自然就有曲，87版电视剧的各种主题曲插曲可谓是神来之笔。古人的诗词曲本就有曲调可以吟唱的，不过流传中失传了，只剩下文本。但是王立平完美地为其谱上了曲，就很容易地可以吟唱起来。一旦可以吟唱，词就可以伴随着曲在人的脑海里面久久回荡，甚至一有感触就可以轰然地想起，那种惆怅、感慨、哀怨、缠绵，若是恰好碰上了眼前事，几乎能够让人落泪。一年中曾好几次生病，最严重时支气管炎咳得气都喘不过来，这时恍然间听到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又想到自身遭际之可怜，便自悯也不足以矜其情了。怀着这种郁郁的心情，病体的忧闷又更加一层，最终不知是因生病而忧闷，还是因忧闷而愈发不适。古人有悲歌当泣，穷途而哭，当初难以理解他悲从何来，疑其作秀，而今却有些初步的感悟了。
在这文字、情节、音乐种种的熏陶下，一种隐隐的惆怅便始终与我相随。偏生十月的时候又看了一册郁达夫的文集，他的笔下也尽是阴郁沉闷的腔调，年轻人的命运更是灰暗。我的打油诗似乎也日益愁闷，不是“叹”就是“繁”，“空”、“徒”之类多有出现，全无了去年的一点豪情，低沉到自己都害怕。就这样一直到了2018的年尾。
红楼梦漫画
有趣的是，将近年尾的时节，又发现了一些关于《红楼梦》的新东西了。一个是一个出版社画的《红楼梦》全套漫画，不仅画风笔法极为赏心悦目，情节台词也极为符合原著，闲暇时又多多少少耽溺其中，开始回味一些情节。“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这句，看电视剧和原著的时候都没在意，却在漫画中重新发现，吟诵起来，竟心血来潮地想要拿《西厢记》来看，终因期末临近作罢。另一个则是蒋勋细说红楼梦，常于洗衣服的时候听，其间旁征博引，说红楼亦说人生，细细品味起来，却与我读出来的那副“人间不值得”的悲情大不相同，他品味出的还有慈悲与善意。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经历依然浅薄吧。常听说《红楼梦》常读常新，不知到了2028年，三十多岁的我，读来又将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不过，无论如何，2018年是已然过去的了，我的《红楼梦》之旅也应该暂告一个段落。2019年，断然不可再这般哀婉悲戚。毕竟，那不是我的风格。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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