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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杨武是双胞胎兄弟,安陆人士。两人从小形影不离。大昭国庆历十三年,两兄弟一起中了进士,还占了一甲三把椅子的状元、探花郎两个位置。
这不仅是大昭国建国以来,更是五百年科举制度以来的盛举。
庆历皇帝很高兴,认为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事发生在本朝,这必定是自己福德所致的缘故,高兴之余,就给他们兄弟俩锦上添花一把,将待字闺中的昭阳、昭凤两位公主许配给兄弟俩。内务府领衔督造驸马府。
在京城的杨府,整整有半条街那么大,庭院宽阔无比,内饰极尽奢华。
兄弟俩形影不离,每旬还保持同寝一到两天的频率。两人的妻子虽然不是一个妃子所生,但也是姐妹,对这兄弟俩的腻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幼陪伴昭阳公主的婢女秀儿问,“公主,驸马爷不会和他弟弟有断袖之癖吧?”
“死妮子,胡说八道!”昭阳脱口骂道。可心里也在想杨文有没有什么反常,比如对哪个俊俏的小厮,有没有多看两眼。
“兄弟俩再好,也不会好到这个程度。去年驸马爷被家养的西国马踢坏了腰,身体虚弱。本以为不再和二老爷同寝,谁知他们变本加厉,每旬三四天同寝,害得公主独守空房。”
“他们自幼就是这样。而且,而且……”说到这里,昭阳公主羞红了脸。她其实是想说,如果杨文是断袖,那自己的三个儿子怎么来的。
同样的对话,在昭凤公主与她的婢女吉祥之间也有过。昭凤的娘是前朝武威将军的独生女,从小就把她当男孩子养,所以她在抚养昭凤的时候,不知不觉将其养成了直爽、霸道的性格。
昭凤公主愤恨地说,“这狗日的,如果和他哥哥有断袖之癖,那就别碰我。只要和他哥哥同寝一天,就给我打地铺两天。”
她不只是说说,真逼杨武卷着铺盖在地上躺着。
这样的情况直到去年,昭凤不得不打自己的脸,放弃这个原则。再坚持的话,那昭凤再也不能和杨武睡一块了。
两人只有两个女儿,目前还没有儿子。如果分床睡,昭凤就别想筹一个“好”字。
进宫拜见自己的娘,昭凤疑惑道:“娘,你说外婆生的是女孩,你生的也是女孩,我连生两个都是女孩。咱们祖上是不是撞到女邪祟了?导致我们只能生女孩。”
勇妃娘娘一听,头都大了,她指着女儿头,恨不得一巴掌拍碎,气愤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自己生不出儿子,还带怪祖上的?再说你祖上是姓李,跟我刘姓祖上有啥关系?”
宫里的王嬷嬷忙示意别再说了,这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母女俩你看我,我看你。勇妃不解气,气呼呼地下了主座,到昭凤公主跟前,伸手拉出她的手,忍不住掐了几下。
勇妃的称号也有些传奇。庆历皇帝娶她的时候,还是一名王爷,那天正好有一只花猫跑来捣乱,王府乱作一团。那猫跑到勇妃脚下,她甩起一脚,将猫踢飞,久久才从空中落下,摔死。
血都溅到王爷一裤腿。
“好!勇哉!”王爷止住自己颤抖的腿,竖起大拇指夸奖道。说完,借口尿急,跑了。
本来能做正妃的刘小姐最终做了侧妃。
八年后,武威将军病逝,临终前恳求王爷善待自己的独生女。王爷这才宠幸她,生下了现在的昭凤公主。
王爷登基做了庆历皇帝,犹记得这位侧妃婚礼上的壮举,赐号“勇”。
这就是勇妃的由来。
2.
庆历二十六年冬十一月初九,杨文、杨武兄弟俩发生了争吵。
事情的起因是,杨文睡觉的时候闻到了臭脚味,他喊醒了弟弟杨武,说他的脚太臭,是不是晚上没有洗脚。
“哥,我洗了啊。是不是你没有洗脚?”
“放屁!我自己脚的味道,我还不知道吗?这一定是你的臭脚。”
兄弟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
“你给我滚!以后别再来我的床上睡觉。”
“滚,就滚!以后你求着我来,我也不来了。”
这是一件天大的新闻。
当晚,昭凤公主忍不住哭了。她见到杨武蹑手蹑脚地回来,吓得头发差点直愣起来。胆战心惊地询问缘故,听扬武说是和哥哥吵架了,以后不再和哥哥同寝了。
“老天爷啊!我的老天爷啊!你是开了眼嘛?”昭凤公主在床上嚎叫,大哭起来。
杨武用手按住她的嘴,让她别嚎了。
“不!”昭凤将他的手移开,哭道:“我相公终于不和他哥哥睡觉,和我睡了!他俩还吵架了。老天爷啊,我是不是做梦?他们兄弟也能像凡夫俗子那样干架了?终于像个人了。”
说完,昭凤使出吃奶的力气,往自己的脸上,“啪啪啪”,重重打了三巴掌。疼得龇牙咧嘴。
她确认了这不是梦,眼泪“哗啦”一下流了出来,扑在杨武的怀里。
“乖,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杨武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拍打她的肩膀,哭着安慰。
第二天一大早,杨府里的人听到了这个消息。每个人似乎在梦中,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未时,京城震动。
“听说了吗?杨文、杨武兄弟俩干架了?事情的起因是忘了洗脚?那么好的关系,败在了一次臭脚上。”
“一定是虚假消息!我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相信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都不相信他们兄弟俩闹别扭。”
“变天了。这对并蒂莲兄弟也干架了。老婆子,打酒,今晚我要好好喝一杯庆祝。”
早朝,皇帝与大臣忙完了正事。
庆历皇帝看了看殿下站立的杨文、杨武兄弟。他想询问昨夜的惊天新闻,但一转念想到自己是老丈人的身份,又不便直接问。磨磨唧唧的欲言又止。
察言观色的魏公公,见皇帝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他弯腰施礼拱火:
“启禀陛下,今早京城出了一件天大的新闻,与两位驸马爷有关。”
“哦?与驸马爷有关?是何事啊?速速奏来!”庆历皇帝忍住笑意,问道。
“是。奴才听说,杨文杨武兄弟俩昨夜发生了争执。”
“哦?”
庆历与大臣们的目光盯着两兄弟。目光中带着些好奇,带着些对方一定要为自己解密的压迫感。
杨文站不住了,率先出班,奏道:
“启禀陛下,确有其事。臣弟杨武昨夜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作为兄长的就忍不住教训了一下。”
“哦,原来如此。能否知道是什么错误呢?”庆历点了点头,笑着追问道。
“不是!”紧随着声音走出来的是杨武,他恭恭敬敬地跪下,“陛下,绝不是臣的错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臣无一日不洗脚便入睡,怎么单单昨晚没洗脚便入睡呢?家兄若是嫌弃臣之臭脚,何以昨夜才发作?臣以为事情的根本是家兄脑子的问题。家兄骑马摔伤后,性情越来越古怪,常感慨人生无常应及时行乐,我多次劝阻,以致矛盾渐生。昨晚他忽想听小曲,我制止,因此以我脚臭的缘故与我开战。陛下,臣实属冤枉,望陛下明察。”
“哦,这样啊!咳咳。”庆历捋了捋胡须。
宰相范镇仰首也走出班位,看了看皇帝,拱手施礼,又回头看了看众大臣,最后目光锁定在这兄弟俩身上,笑道:
“那杨小学士的脚到底臭不臭呢?”
听到这,庆历再也忍不住了,斜靠在金銮殿上,拍着龙袍大笑。
殿下的众大臣跟着大笑。
“臣郑重声明,臣之脚绝对不臭,天知道地知道,昭凤公主也知道。”杨武见众人还是怀疑的目光,心一横,当众脱起鞋子,袜子。
满朝文武看着光秃秃的脚丫子,也不管臭不臭,都忙捂住自己的鼻子。
“成何体统?退朝。”庆历皇帝厌烦地拂袖而去。
杨文、杨武兄弟,面红耳赤。互相看着,仿佛两只随时扑上去干架的斗鸡。
3.
太阳高照,朱雀街上人来人往。
轿夫们抬着两顶轿子兜兜转转来到杨府。门口的两只石狮子面目狰狞。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杨文先进,杨武后进。
这次不一样了。
下朝的时候,杨文和宰相范镇宫门口交谈边疆议和之事。杨武没有等他,甩着红色蟒袍,径直坐上了轿子,吩咐下人起轿。
这样杨武的轿子就先到了杨府。轿夫们回头见杨文的轿子,晃晃悠悠地从小路闪现过来,生怕晚进了门。
那杨文更是扯开轿帘,指挥着轿夫们,快点走。
“二老爷,大老爷马上就到了,等一下?”前头轿夫扭转头,对着轿中的人小声道。
“进去!”杨武冷哼一声“幼稚”,吩咐道。
杨文的轿子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这让杨文气坏了。他站在杨府门口,对着前来迎接的管家贵叔咆哮:“杨武,目无尊长,我今日就家法伺候!快点拿绳子!棍子也拿来!”
这还是之前三十多年一直形影不离的双胞胎兄弟吗?贵叔今早醒来,还一直为两位少爷能吵架的事感到高兴。因为这两人好的不像是凡间的兄弟了,所以他们也有争吵,反而让人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烟火气。
“快去啊!”杨文对贵叔不听吩咐,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不耐烦起来。
院子里热闹起来。在一块玩耍的五个孩子,在听夫子教书。外面丫鬟仆役从门口慌慌张张地经过时小声嘀咕着,“大老爷要打二老爷了?快去看看啊!”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夫子也竖起耳朵,不敢相信这消息。孩子们一起起哄,跑出了学堂。最小的杨钰,才六岁,由于激动,差点被学堂的门框绊倒。
大家跑到大厅。只见杨文站着抚摸着稀疏的胡须,杨武跪着,头昂着,一副誓死不屈的姿态。
昭阳、昭凤公主,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丫鬟仆役,屋内屋外站满了,等待杨文的吩咐。
“杨武,你知罪不知罪?认错不认错?”
“我没错!兄长,这么多年你一直压制我。我早忍受够了。”
杨武的这话一出来,大家不知所措,彼此看着,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寻答案。昭凤公主吩咐婢女吉祥,端点水果、瓜子之类的东西过来。
看姐姐神情激动、喘着粗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兄弟俩。忙用手拍了拍姐姐昭阳公主的手,示意她边吃点东西边看。
“混账!你胡说!”仿佛藏在杨文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当众揭开似的。他有点歇斯底里地指着杨武,骂道,“我何时压制过你?如果你说不出一二三来,我非打死你不可。”说完,急促地咳嗽起来。
“大哥,是你让我说出来的啊?别怪我!庆历十三年,本来我是状元郎,你是探花郎。可是他们说不能弟弟压兄长,所以就将我的状元位置给了你。昭凤的外公留给我和昭凤很多遗产,一股脑儿的都搬进了杨府。黑不黑的白不白的,现在财产混在一块,相当于你侵吞了一部分。结果,你住在杨府风水最好的东院,我住在西院。”
众人听到这里,除了昭凤没心没肺地笑,其他人都憋红了脸。只听杨武继续道:
“去年我才知道。你求住在东院,是因为算命的说,住在东院的能得祖上庇佑,生儿子;而住在西院的,则很难生养儿子。”
听到这里,昭凤不笑了。她看看姐姐,想从她的神情判断,是否姐姐早知道这事。又看了看杨文,只见他脸通红,似乎被人拆穿心事,一个劲地说,“胡说!杨武,你胡说!”
杨武继续道:“你还对我抱怨,说你在江州任职,与嫂子聚少离多。杨钰长得不怎么像你……”
“啪”地一巴掌。杨文打了杨武一巴掌,喊道:“给我住口!同寝之语,你也到处乱说。”
屋内屋外的丫鬟仆役个个胆战心惊。
“在场的众人,今日的话,但凡泄露一个字,立即打死!”贵叔走了出来,“还不赶紧都退下!”
过了一会,贵叔见几位小少爷、小姐,还在客厅,忙上前施礼拉着退下。他是杨府的老人,在杨文杨武兄弟出生前,他便开始了在杨家做工。
昭阳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恶狠狠地看着杨文。昭凤搀扶着姐姐。
“你说钰儿长得不像你?”昭阳泪眼婆娑地问道。
杨文低着头不说话,他现在像一个孤独的勇士站着。
昭阳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杨武,问,“二叔,你来说。你大哥是怎么和你说的?”
杨武抬头看了看仰头看天的杨文,又看了看两位公主,犹豫不决。
“二叔,如果你今日不告诉我。我现在就进宫禀报父皇,让他老人家来审这个案子。如果他老人家忙,我就去找我的哥哥襄王殿下。他和我一母同胞,断不会坐视不理。”
襄王是当朝四皇子。目前老皇帝没有明立太子,襄王与六皇子赵王的呼声最高。太子必然会在其中产生。
杨家兄弟断不敢得罪其中一位。
想到这里,杨武小声嘀咕道:“嫂子,是你让我说的啊?我哥那晚可能是喝多了。就抱怨了一句,说钰儿长得,长得不像他。”
静!静得心跳声都能听到。过了许久,昭阳公主在妹妹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旋即又晕倒了过去。
“公主!”杨文跑过去接着。
4.
送走太医。杨文愤恨地对贵叔道,“杨武差点害死大嫂。自今日起,我与他恩断义绝,再无兄弟情分。吩咐下去,下人们自由选择,是跟着杨武还是跟着我。”
灰暗的烛光。昭阳公主幽幽醒转过来,见杨文坐在凳子上趴在她的床头睡觉,眼泪流了下来。
抽泣的声音,惊醒了杨文。
“公主,你醒了啊?”
“你还管我做甚?”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是和我生则白首偕老死则同穴的人。我不管你,又管谁呢?”
“少来诳我。在你眼里,我是不忠的人。”
昭阳公主说到这里,委屈极了,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杨文站起身,回头看看屋内,慢慢走到门口,耳朵贴了上去,确定外面无人偷听,舒了一口气,再转身快步走到床前。
“公主,为夫有几个问题。请你坦言相告,万勿隐瞒。”
“什么问题?”
“答应了?”
“好。”
“你和你哥哥关系怎样?”
不用去想,昭阳知道他说的是襄王。襄王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是当朝最热的太子人选。
庆历皇帝还是王爷的时候,午后到书房看书。有一管理书籍的侍女,坐在地上,如痴如醉地阅读先贤诗歌,都没注意王爷的到来。
在层层的书架中间,王爷不由分说地要了该侍女。这也是襄王的由来。该侍女在王爷登基后,册封为淑妃。
在昭阳的眼里,襄王是最好的哥哥,他也是父皇最好的儿子。自幼乖巧懂事,是个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别人的人。
她哥哥在淑妃的调教下,知道民间疾苦,知道世上最下贱的人也是父母生,也是别人眼里最在乎的存在。
襄王曾向朝廷建议,现在田地集中,富户们不事生产却善专营,朝廷的税收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到了穷苦的百姓身上。他曾义正词严地说道:“宰相范镇无能,尸位素餐,只会一味揣摩圣意,实为本朝第一罪人。我朝再不改革,百姓将无以为生。民生疾苦,一场水灾,百姓易子而食,这并非我李氏祖上创建大昭国的初衷!”
大昭国的太祖皇帝,出身寒微,走投无路之下投身义军,发出誓愿,要建立一个太平世界,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还百姓朗朗乾坤。
这才一百多年,百姓又回到了前朝末年苦不堪言的状态。
昭阳想不通杨文为什么会问这么浅显的问题。她爱她的哥哥,如果有必要,她可以为了哥哥去死。见杨文有点不耐烦,似乎说她违反了规定,急忙道:
“关系很好。没有哥哥,就没有我的今天。”
昭阳很小的时候,生了重病,太医怎么也治不好。还是王爷的庆历皇帝吩咐下人准备棺材。襄王大哭不止,谁劝也不听。
他偷偷溜出王府,冒着大雨。他听娘说过真诚能感动上天救人的故事。便一步一跪拜,揉着稚嫩的小手,嘴里念叨,“求求老天,救救我妹妹。”“求求祖先,救救我妹妹。”“求求佛祖,真人,菩萨,救救我妹妹。”
侍卫们追到了他。他依旧坚持这样跪拜到太庙。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当年的皇帝耳里。吩咐不准任何人打扰。
老皇帝很喜爱昭阳的哥哥,若不是当年王府已有了世子,都会安排他去做世子。
庆历元年,世子成为太子。没想到,三年前竟病逝了。死后,赠谥号:睿明。
“你觉得你哥哥未来一定会继承皇位吗?”杨文追问道。
“当然了。我哥哥的呼声很高。父皇也看重他。”
“那为何三年了都不正式册立他为太子?”
昭阳愣住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过,这和杨文诬陷她不忠贞又有何关系?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杨文,你有话直说。别绕来绕去。”
好。公主啊,我也很喜欢襄王,盼着他能登基。我们兄弟俩来自安陆,一般家庭出身,日子过得稍有波动能随时转为乞丐的处境。我们比谁都盼着能有襄王这么一位懂民间疾苦,又锐意改革的人做皇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杨文久读圣人之书,早就立誓为百姓的幸福而活而奋斗。但世事难料。
赵王的母亲崔贵妃,很得皇帝宠爱。贞元皇后,生下睿明太子不久便去世了。是崔贵妃抚养的睿明太子。她又来自山东崔家。势力之庞大,公主应该知晓。我观赵王夺嫡之心已起,朝中结党营私拉帮结派。
公主啊,我们因为襄王的缘故,已经是赵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而赵王是有登基的可能性吧?
昭阳听得内心狂风暴雨,胸口起伏。她和她的母亲淑妃一样,喜欢读诗书,对于窗外的时事不甚关心,现听杨文的分析,对哥哥的未来担忧起来。
“那,相公。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昭阳的“我们”两字,是包含了襄王。但杨文理解的“我们”是指杨家,他看昭阳已听了进去,缓缓站直了身子,幽幽道:
“不少大臣都面临站队问题,这是我庆历朝臣的悲哀。宰相范镇,不被襄王所喜。他明里暗里维护赵王,可是偏偏又让内侄投靠襄王。这是对冲啊。不求大赢,只求不一败涂地。人性如此。世上哪有绝对的白与黑。公主,我已决定殉道而死。而你毕竟是公主,定会安然无恙。我身既已许道,就不畏惧生死,但身为杨家子孙,又不能不为杨家考虑;身为父母,不得不考虑子女未来。我和阿武已决定分道扬镳,然后将年幼的杨钰过继给他。算给我们留一点希望。”
杨文见昭阳想张口打断他,忙伸手轻轻抚住她的嘴巴。
“敏儿。请允许我这么喊你。阿武现在没有男孩,未来即便有了自己的儿子,他也定会善待我们的钰儿。我这辈子,最信任的就是阿武了。我可以不信老天,都相信阿武。”
昭阳捂住胸口,小声哭了起来。
5.
杨文、杨武兄弟俩的恩恩怨怨,被传得京城皆知。
“原来杨武的才学比他哥哥高啊。这杨文怎么怀疑起公主了。估计皇帝会收拾他。”
庆历皇帝自然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气得将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朝中的两位大臣,自己的两个乘龙快婿闹到了这个程度,觉得颜面尽失。命人将这两位驸马带到宫里来。
他万没料到,昭阳也跟着进了宫。生气地摆摆手,让女儿退到一边。质问两位驸马爷,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扯到了昭阳的清白?
那杨文站起来甩起一脚踢向杨武,身体接着压了上去,立即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拳头。杨武在地上先是喊,“再打我,我可就动手了啊。”
过了会,只听杨文“嗷”的一声喊疼。原来是那杨武抱着杨文的大腿咬了起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庆历皇帝被气得胡子都快竖立起来。“来人哪,给朕分开这两个孽障。”
庆历十三年的状元、探花郎,此时头发凌乱,衣冠不整。他们虽被分开跪着,但都还歪着头恶狠狠地看向对方。
“完了,完了。”庆历皇帝捶打胸口,哭了起来,“我朝兄弟和睦的典范,就这样没有了。”
在打斗的过程中,襄王已经进宫。他看到了那混乱不堪的一幕,失神愣住了。此时看父皇痛苦难过的样子,忙上前安慰。
昭阳还沉浸在这兄弟俩狗咬狗的打架中,脑子蒙掉了。手帕掉落地上。
“昭阳,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赶紧跟父皇禀报?”襄王问她道。
“哦。”昭阳回过神来,她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故意用高亢的情绪哭道:“父皇,这杨武目无尊长。我夫君酒后的一句醉话,说钰儿有点不像他,像早已去世的公公。可他很可恶,只说了醉话的前半句,毁了女儿清白。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求父皇做主,让我们分家,自今以后,恩断义绝。”
“什么?”庆历惊呼。“杨武,你说,是不是这样。但凡有一句隐瞒,绝不轻饶!”
“是,是这样。”杨武一脸不情愿地回答,忙又补充:“可哥哥毕竟说了前半句,我也算没说错话。”
“住口!”庆历松了口气,过了会反应过来呵斥道。
他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在襄王的搀扶下,缓缓重新坐下。
杨文,杨武十六岁的时候,父亲就病逝了。昭阳断不会和死人有什么胡来。孙子长得像爷爷,也很正常。女儿的名誉算是保住了。
“求父皇做主。让我和杨武分家。”杨文叩头。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山无棱,天地合,臣也不再与杨武和好。还请陛下做主。”
“唉,罢了,罢了。准奏!”庆历皇帝叹口气摆了摆手道。
杨府浩浩荡荡分家开始了。
分家的过程中出现了插曲。仆人们听贵叔说,贵叔听婢女秀儿说,杨文的三儿子杨钰为他二叔说好话。昭阳、杨文重重地责罚了杨钰,打得他皮开肉绽,打得他发誓与父母断绝关系,从今以后跟着二叔生活。
“凭什么?”昭凤公主有些生气。这几天家里的变故太大了。亲如一人的兄弟,竟然隐藏了这么多年的仇恨。现在更是闹得分家,老死不相往来。
“我还能生。为什么要杨钰这个儿子?”昭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质问杨武:“你哥哥与我姐姐都不是好东西。他们这样对我们,我们还帮人家养儿子?”
“不是!杨钰为了帮咱们,都和他亲生父母闹掰了。咱们不能不要他啊。”杨武委屈地拱手。
“少诳我!以为我不知道那两人打的什么主意。我猜他们是看咱们没儿子,所以故意揍自己儿子,让他跟着咱们,将来好继承咱们家产……”
“我的祖宗哎!”杨武跑上前捂住昭凤的口,制止她不要乱说。
这个昭凤竞猜出了有诈,猜出了杨钰挨打,是被逼跟着他们的。
那一夜,昭阳、杨文对杨钰,动之以情,打之以皮鞭。一个声泪俱下地劝说,另一个恶狠狠地撵他。杨钰面对冰火的同时袭击,只得含泪答应。
“为啥不让我说?”昭凤咬了杨武的手,破口大骂:“你说,大哥在江州任职,钰儿像他爷爷?该不会是你的吧?”
这个怀疑,也是昭凤忽然转变不喜欢杨钰的原因。见杨武不说话,昭凤气得走上前,猛地抓住杨武的头发就往下拽。
“疼,疼,疼。”杨武不得不弯腰随着昭凤的手移动脑袋,小声求饶,“姑奶奶哎,你想哪儿去了?我有那个胆子吗?再说,你觉得嫂子是那样的人吗?她是你的亲姐姐,难道你不了解她啊?”
昭凤慢慢松开了手。她对昭阳是信得过的。再说杨府丫鬟仆役两三百人,自己也有很多心腹,那杨武到哪也会有人跟着。不可能有什么私情的。
她慢慢松了手。杨武的脑袋离开后。她的手上还有许多头发,想想,自己也觉得生疼。
杨武看了看她手上的头发,想责备,但又软了下去。
“相公,过继钰儿,我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你还得和我继续生儿子。”昭凤说到这里,加快了语速,“放心,即便我们未来有再多的儿子。钰儿也会是我们的大儿子。”
她慢慢走到杨武跟前,抱着他,头搭在他的胸脯上。
搭身上的瞬间,杨武吓了一激灵。
6.
优雅的西域舞蹈配合着琵琶,在雍容华贵的府邸演奏着。一群男人喝着美酒,欣赏着眼前的细腰舞蹈。
“杨武啊,你真和你哥哥闹到这个程度了?孤自幼孤苦,什么风浪什么人没见过。孤不管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上了孤的船,就别再想下船哦。你的大女儿杨秀十一岁,孤的长子十六岁,他们俩结个良缘吧。”赵王接过杨武端来的美酒笑道。
赵王的长子是庶出,据说是赵王十三岁时和他的乳母偷情所生。杨武不确定这个消息。但是,庆历皇帝因为一点过错赐死赵王的乳母却是公开的消息。
那点过错,比臭脚更荒唐。庆历皇帝驾临儿子住处。众人跪拜迎接。庆历皇帝觉察乳母斜眼看他,认为是不尊重龙颜。赵王跪地求情,说乳母眼睛有些斜视,这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事情。谁曾想一向仁慈软弱的庆历皇帝根本不听,竟吩咐侍卫将乳母装在麻袋中,沉塘而死。
赵王大恸,三日不食。
这里有没有什么宫廷丑闻,不好猜说,但坊间早已传出香艳版本,那就是十三岁的赵王和他乳母的不伦恋。赵王生母崔贵妃一心一意抚养贞元皇后遗留下的儿子,已故的睿明太子,反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只要遇到问题就会保护太子惩罚赵王,到了偏执程度。
赵王不受生母疼爱,渐渐依恋他的乳母,这就给了坊间猜测赵王长子生母是她的土壤。赵王的这个庶出长子是断无可能继承赵王的位置的。杨武内心极度不痛快,但为了家族,只得含笑道:“谢赵王殿下。在下跟随赵王,必将赴汤蹈火,忠贞不贰。”
大雪纷飞。襄王到杨文的新家看望,赠送了许多东西。
他和杨文酒后载歌载舞,唱起先贤屈原的诗歌。“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杨文唱完最后一句,趴在桌子上,不动。襄王大笑几声,喊了几次,都没喊醒。昭阳进屋,安排下人送驸马爷回房休息。
“哥,你今晚喝得也不少。外面雪大,留下来住吧。”
端起酒杯,襄王将杯中残酒饮下。他看着已不再年轻的妹妹笑道,“没事。本王没事。”
说完,他踉跄着挣扎站起来。
“哥——”昭阳眼含热泪,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
襄王回头,见她哭了,忙往回走。摇摇晃晃地到了她跟前,伸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没事。哥没事的。”
昭阳看着王府的仆人来迎接襄王,就坚持亲自送襄王出门。她搀扶着他,一步浅一步深地踏着雪走。
寒风袭来。襄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对昭阳笑道,“还记得那年我们在宫里打雪球吗?你老是打中我,而我一次也没有打中你。后来不小心打中了你。看你哭鼻子,哥哥的心都碎了。你啊,以后别哭了。”
“嗯。”昭阳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在快要走到马车跟前,襄王在她耳边呢喃道:
“如果可以,把另外两个外甥也送给杨武抚养吧。哥哥,其实也怕。怕失败。”
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白茫茫的街头。
昭阳这才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庆历三十二年秋,皇帝驾崩康泰殿,赵王在宰相范镇的扶持下榻前登基为帝,定年号:永熙,新年后改元。
庆历三十二年冬,襄王因罪被赐死,罪名是妄议新政。抄家襄王府内发现有郁郁不得志反诗。永熙皇帝盛怒,将牵涉的朝臣一律下狱论罪。文渊阁学士杨文受到牵连,永熙皇帝念及罪臣杨文之弟杨武的辅佐之功,法外开恩,下旨将杨文流放岭南,永不续用。
长亭外,大雪纷飞。
一袭蓑衣的杨武骑马前来送行。杨文吩咐昭阳带着孩子在亭中避雪,自己笑着疾步走出亭外,摇摇招手。杨武翻身下马,跑到杨文身边,接住哥哥的手。
两人在雪中也不说话,漫无目的的并排走着。
“哥,过些年,待陛下气消,我再想办法劝谏陛下让您回京。您,身子骨不好,多照顾自己。”杨武说到这里,情难自已,哽咽得说不出话。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阿武,好好做事,好好照顾自己。”杨文拍了拍杨武的肩膀。“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别太伤感,咱们,咱们还能再见的。”
杨武看着杨文在漫天风雪中一步一步往长亭走去,忍不住哭泣,脑海里不由得想起那晚他们为了家族未来的站队谈话。
“阿武,襄王是好人,但太过理想主义,朝中树敌过多。目前来看赵王夺嫡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只是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我不忍离开襄王,何况他是昭阳的亲哥哥,即便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又怎么能后退呢?你去赵王那边吧。既然选择赵王,你就要尽心尽力为其办事,别有辱家风。”
“知道了,哥。”杨武端起哥哥的洗脚盆,慌忙转身往屋外走,生怕哥哥看出自己眼里的难过。
屋外,淅沥沥的夜雨敲打着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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