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友哥哥，一路走好！

棋友哥哥脾气很怪，只有下棋的时候才可爱。

棋友哥哥是我五服之外的真本家堂兄，长我两轮还多一岁。他家六个孩子，其中四个男孩跟我一样，都是七零版。

小时候，我们家与棋友哥哥家是邻居，他家住我们家前面，中间隔了他家的一块菜园子，我们家住后排。那时都住的瓦房，密封不好，说话声音稍大一点，另外一家就能听到。

棋友哥哥就兄妹两个，所以从小，大伯大妈待他十分娇惯，导致他成家立业后农作不咋样，玩心却挺大，尤其喜欢找人下象棋，痴迷到废寝忘食，常常耽误正事。

象棋没有围棋深奥，普及率高。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大家都还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喜欢下象棋的人多，有时间下象棋的人却少，棋友哥哥就经常处于象棋饥饿状态，莫说棋逢对手，就找一个能长时间跟他下棋的人都难。没办法，他就自己培养对手，在家里教孩子们跟自己下象棋。几个男孩迫于他的压力，不得不学下象棋。但学会了只想弟兄之间对下交流，不敢跟他下，因为受不了他“臭棋！臭棋！”、”脓包！脓包！“的臭骂。棋友哥哥培养了四个棋手，却仍然没有下棋的棋友。

后来，村里的戴帽初中新调进了几个老师，给棋友哥哥带来了福音。他们当中，有几个老师喜欢下象棋，尤其那个教导主任，棋艺还不错。

棋友哥哥成了学校的常客，每天午饭后，第一时间就是到学校逛一趟，看会下棋的哪位老师有空，就缠着来上几盘。时间长了，学校的老师都称他叫”棋痴“；而村里的”迂腐子“戏称他为”华老师“。无论是四月农忙，官家小姐出绣房的收小季种大季的时刻，还是收大季种小季的八九月间，棋友哥哥扛个背架、或者背个箩筐，原本是去田间地头收割庄稼的，路过学校，遇上那个教务主任有空，扯开棋盘就是车马炮、相士卒，管他是小麦还是苞谷，完全跑在了脑后。甚至有时候，因输棋太多，憋了气只想扳本，不但耽误了农活，还晚饭也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天黑了，小女儿三番五次来催逼，才会悻悻不乐地回家吃饭。

我到县城上初中后，开始接触象棋，也痴迷上了这种游戏。但没有余钱买这个玩意，便折四方纸板自制象棋，在折好的32个纸板上分别用红色、黑色钢笔写上车马相士帅等全部棋子，再找一张牛皮纸分楚河汉界画成棋盘。每天课余时间，在床铺上，你争我抢，杀得人仰马翻，被老师收了又制。下象棋的乐趣远远大于读书的乐趣，到了上高中，在同龄人中，棋艺已经小有名气。假期间，偶尔跟棋友哥哥家几个小子玩几盘，他们均不是对手，他们便把我推荐给他爸爸——我的棋友哥哥。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起初那两个假期，我怎么都下不赢他，无法破解他的士角炮和河坎车。为了能够破解他的招式，我和最要好的同学加棋友反复推演他的布局和出棋先后顺序，没多久，我们就找到了可以破解他棋局的套路。这样我们跟他下棋开始有输有赢。再由有输有赢逐步到赢多输少，直到后来的常处上风。

随着我的棋艺的长进，棋友哥哥对我的粘性越来越高。临近放假，甚至比我的父母更盼望我早日回家。不但让他家几个孩子随时打听我回家的消息，他自己也经常竖起耳朵捕捉我家上面的说话声，一旦听到我的声音，便欣喜若狂。

”兄弟，下来干几桌！“我放假早上到家，午饭后他必定在他家菜园里喊我；我下午到家，晚饭后他必定在他家菜园里喊我。

没办法，只得奉陪，每次到他家，八仙桌上，红黑分明，棋子已经摆得齐齐整整。看得出来，他的如饥似渴和迫不及待。每次对局开下，不论输赢一定是通宵达旦。他的四个儿子当观众，烧水泡茶，也陪我们一夜到天亮。

上高中到读职业学校的六七年，每个假期都少不了要跟棋友哥哥熬上几个通宵。虽然后期，由于他棋局成了定势，变通不大，赢棋的机会已几乎没有，但他乐此不疲，就喜欢跟我下棋打发时光。

1994年，南昆铁路建设，我们家被拆迁，而棋友哥哥家依然住老地方，离远了，加之参加工作后时间不自由了，我们再没有机会一起下棋了，一晃已将近30年。尚记黑发少年时，转眼已是白头翁，岁月不饶人，我已年过半百，棋友哥哥也耋寿将至。这期间，听说他跟我老岳父爱在一起下棋，具体情况不甚了解。

去年，棋友哥哥的老伴，我的老嫂子走了，他也一病不起。侄子们请我给他母亲写碑文时，告诉我说，他的病情严重、心情不好，脾气更坏了。

春节前夕，有一天在老岳父家，遇到了大病初愈的棋友哥哥。看到我，他非常激动，笑着对我说：

“兄弟，难得的机会，你等着，今天和你好好玩玩！”

说完转身就走，我知道他是回家拿象棋。他从来喜欢下大象棋，木质的大棋盘是自制的，将军时棋子砸在棋盘上掷地有声，下起来痛快。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回来了，一手提装棋子的袋子，另一只手夹着棋盘，虚弱的脸上已经出汗，但泛着红光。

“老弟，快三十年了。平常你工作忙，今天得闲，得杀几桌了！”

“好的，好的，杀几桌！”我边说边搬来桌子和板凳。

还是老规矩，摆棋时，他把红棋全推到了我这一边。摆好棋，他还是那句顺口溜：

“红先黑后，输了也不臭！”

并示意让我先手。

“占红不占先！你又年纪大，当然是你先来！”我执意要他先出棋。

他也爽快，不再谦让，飞象出棋。开局以后，才发觉，棋友哥哥下棋的速度更慢了，每一步棋得花几分钟。毕竟已经77岁，又身体欠佳。我当然只能耐着性子等他慢慢思考。

不觉间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才下到第三盘。这时，突然接到电话，要外出办事，便与棋友哥哥说明情况，跟他下完最后这盘棋，就让老岳父跟他继续玩。

哪曾想，那真成了我和棋友哥哥的最后一盘棋。春节后，他的病突然反了，开始吃不下东西，最后汤水不进。农历三月初一日，棋友哥哥走完了77岁的生命历程，与世长辞。

搭建灵堂的丧对，当然是我去写。写完丧对，他的大孙子突然提议说，听老爷说你们过去经常下棋一夜到天亮。他在时经常教我们下棋，现在他不在了，你也是爷爷，你得教我几招了。

我知道，孩子是想用另外一种方式悼念自己去世的爷爷，因为象棋曾经是他爷爷的命根子。

我答应了他，跟他们几个孝子各下了几盘，也借此缅怀我们兄弟间的棋缘，斯人已逝，棋缘已尽。

棋友哥哥，一路走好，愿你在天国有更多的棋友，棋逢对手，天天杀个天昏地暗，找到更多的象棋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