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末,我和子璐逛步行街。
川流不息的人群,怕被挤散,子璐牵着我的衣角缓缓地跟着我。
两个卖花的小女孩拦住了我们的路,个字较高的小女孩朝着我们摇了摇手上的一束花问,哥哥姐姐,要买花吗。
子璐拉着我遁逃,绕着人群一边躲,一边摆手拒绝。这条街人流量很大,我们迈不开步子,而两个小女还在身后紧紧相跟着。
我和子璐在一起快一年了,都未曾送过一次花给她,于是我止步说,要不,买一束吧。
子璐说,拿了这么多东西,不方便。
我们停下的时候,两个小女孩已经站在了我们面前,两双漆黑的大眼睛,脸蛋雪团似的可爱极了。我蹲下问小女孩,我旁边的姐姐漂亮吗,两个小女孩齐声回道,漂亮!
小个子女孩递给子璐一大束花,然后用肉嘟嘟的小手在花篮里摸出一只小的给我,我欣然买下了这十二枝花。
子璐接过花,犹疑不决地说,这带学校去,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和子璐算是很低调的情侣了,逛街拒绝我搭她的肩,在学校我们也很少牵手,更不会在朋友圈里秀恩爱,很多事情,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不漏一点风声。
我们在一起两周年的时候,她曾问我,为什么谈恋爱会有热恋期,冷淡期和争吵期。
我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抬起小脑袋瓜,作思索状说,我觉得我们好像一直都在热恋期呀。
哈哈,那就做点热恋期该做的事吧。
我分六束花在手上说,不方便带回学校,那我们就把花散给路人,看谁散得快。
子璐莞尔一笑,那开始。
我拉住转身要走的她说,你就在这个地方,绕着彩票站,我去更远的地方,你丢了可不好找。
那一天我们没顾得上逛商场,也没去看电影,一直在散花,只有十二束,我们却散了好久,大多数路人瞥见我们都疾步离去,且花容失色,即便我们在身后大声喊,我不要钱的啊。
02
刚毕业的时候,我和几个同事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只有一个女孩子,平日里,她替我们分担了不少家务活,把家里收拾干干净净的,装扮得也很温馨。
周末,下着大雨,由于昨晚聚会喝了太多酒,睡到十点多才醒来,饥肠辘辘,又不想下楼,于是点了一份煲仔饭,付完款后倒头继续睡。
没过多久,我听见有人敲我房门,摇摇晃晃地去开门,是女主人,她趿着拖鞋,穿着睡衣,估摸着也是刚醒没多久。
她说,有人在敲门,是你叫的外卖?
我表示歉意后怒气冲冲地去拿外卖。
我对送外卖的小伙子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你这样敲门,谁听得见?
小伙子显然没打算跟我吵,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心想,这么低眉顺眼的,应该是怕我给差评吧。我接过外卖,更加得理不饶人,下次不点你们家了。
小伙子慌了,小兄弟,下这么大的雨,我们也不容易,不是不想打电话,你看我们跑这一趟,只赚两块钱,打一通电话就去掉一块钱,这......
这时我才发现小伙子披着一件薄薄的雨衣,半个身子都淋湿了,外卖包装袋上却没落几滴雨。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开始为自己的刻薄而感到羞愧。
那次之后,无论在公司还是家中,接到外卖员的电话,我都会挂掉及时去拿。
我也常常点那家店的煲仔饭,都是那个小伙子送来的,他总对我憨憨地笑着。
这举手之劳的善意,若干天后,得到了回应。
有一段时间,我发现公寓门口,我堆放的垃圾总会莫名其妙得消失,我想应该是女主人帮我带走的,不以为意。
又一个懒倦的周末,那个小伙子照常来送外卖,我把外卖放在桌上,去接子璐,和小伙子同乘电梯,我赫然发现他手里拧的是我们家的垃圾袋。
03
大三暑假,我在餐厅上班,主要负责在厨房配菜。
上午十点以后,客人陆续增多,忙得不可开交,这时,一个穿着米黄色衬衫的小男孩在敲厨房门。
我问道,小弟弟,走丢了吗?
小男孩摇摇脑袋说,叔叔,厨房里有没有骨头啊?
我假装凶他,这里没有吃的,还有,说话就说话,别挠门。
小男孩指了指,我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只狗子,正在挠门,初步判断是流浪狗子,本该是白色的毛,现已染成了灰色,湿答答地卷在一起,背上还粘着一块糖纸。
我把狗子带到后厨,以防窜到前厅去。
从这富丽的装饰和菜单上的价格来看,能来这里消费的客人一定非富即贵,这只脏兮兮的狗子要是窜去了前厅,后果会很严重。
我弄了一些剩菜,倒在路边,狗子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我问小男孩,这不是你的狗子吧。
小男孩说,我在路边捡回来的。
我说,那你快回前厅去,不然你家人要着急的,这狗子就让后厨的师傅养着吧。
小男孩说,我就住在这附近的小区,不是你们这的客人。
我心想,你这小鬼头,会算账呀,省自己家的粮食,在饭店里养狗子。
这时,小男孩突然转身跑了出去,原来,路边来了一只黑狗子,抢了食物,流浪狗子耸拉着脑袋蹲在旁边可怜巴巴地看着。
真是一只怂狗子,一声不吭。
小男孩朝着黑狗子哇哇大叫,试图吓走黑狗子。
多年后,这一幕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小男孩在潦烈的阳光下和黑狗子久久对峙着,像电影里一段缓慢的长镜头,我靠着门,看着小男孩惧怕却又坚定的眼神和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旁边的流浪狗子委屈地抬起脑袋望着小男孩。
破烂会被卖掉,垃圾会被扔掉,悄然而来的信誓旦旦且缠绵不离的情感和蓦然而来的背信弃义且漠然麻木的遗弃,在这个喜新厌旧的社会里不断更迭是再所难免的,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顾及到你,但是总有遇到那么一个人,会替你捏紧拳头,胆怯地挡在你的身前,给你连他自己都不那么确信的安全感。
小男孩给流浪狗子取名豆芽。
那个暑假,小男孩经常来和豆芽玩,用自来水给它洗澡,拖着纸盒子给它制作小窝,连吃的零食都会分给它一半。
有一次,我听到小男孩对豆芽念叨着,妈妈不让我带你回去,你在这里好好的,要听话,饿了就找那个不带厨师帽的叔叔,等我长大了,在家里说话算数了,我就接你回家。
我不知道一个小男孩长到多大说话才算数,但是我至少能理解他现在的无助。
八月中旬,小男孩被家人接去外婆家念书,走的时候,小男孩递给我一件米黄色衬衫,他说,入秋时,别人家的狗子都有衣服穿,豆芽却没有,叔叔,这件衣服就留给豆芽吧。
小男孩走后,豆芽一直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趴在厨房门口,盯着小男孩住的小区,遇到从小区出来的车,就猛地起身追上去,然后步伐渐渐放慢,再放慢,宛如一个小孩子欢呼雀跃地拿到糖果,在撕包装纸时却不甚落地,笑容幅度一点一点变浅,最后退格成失落。
追车的次数多了,我发现豆芽只追红色的车,因为小男孩被接走时坐的是红色的大众。
十一月份,天冷了,我替小男孩打电话回去关心豆芽,后厨的师傅告诉我,豆芽已经死了,说来也奇怪,豆芽从来不叫唤的,那天,一个好心的服务员看到豆芽身上的衣服破了,就拿去缝,那会儿赶着给客人上菜,没及时给豆芽穿上,没过多久,豆芽发疯似地对着那个服务员狂吠,惊扰了客人,被店长拖到后屋打死了。
我挂了电话,心中郁结,透不过气来,耳旁不断地想起小男孩的那句话,等我长大了,在家里说话算数了,我就接你回家。
04
今年过年回果花村陪爷爷奶奶。
奶奶得了阿尔茨默氏症,一种不断丢失记忆的病,俗称老年痴呆症,已然记不得我是谁了。
冬天的阳光很暖,我坐在摇椅上看《名侦探柯南》,这本书是我小时候最爱看的。除了翻书,我还有个职责是照看奶奶。
才转身的功夫,奶奶就一屁股坐在了洗衣盆里,我连忙去扶她,幸好盆里没水。
我说,奶奶,盆里冰凉的,坐椅子上去吧。
奶奶抿抿嘴囫囵地说:不了不了,椅子已经很辛苦了。
我说,椅子不辛苦,你这样坐着才辛苦呢。
奶奶说,你是哪家的娃?去帮我谢谢椅子。
没办法,我只好走到椅子面前,鞠了一躬,椅子先生,谢谢你。
我说,奶奶,谢过啦,咱可以坐了吧。
奶奶说,我不认识你,去叫聋子,让聋子来扶我。
我连忙去找爷爷,爷爷耳背,我指着盆里的奶奶,他才明白过来,一边埋怨一边去扶奶奶。
奶奶年轻的时候,性情急躁,强势而冷寡,爷爷也忌惮三分,总是避其锋芒,连连退让。
我们晚辈都不喜欢奶奶,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奶奶会存很多桂圆,有一次,我偷了几颗,奶奶发现后,不由分说地给了我一巴掌。
所以,我只亲爷爷。
爷爷一直服侍着奶奶的生活起居,能忍受得了奶奶的人只有他,这一忍就是半个多世纪。
有一天,奶奶忘记把钱藏在哪里了,就冤枉爷爷拿了她的钱,爷爷一边做饭一边否认,说奶奶蛮不讲理,最后闹得大打出手,奶奶追着爷爷打,爷爷四处逃,爷爷被惹急了,解了围裙说,我走,让你一个人折腾去。
其实爷爷也没走多远,晚饭是在二叔家里吃的。
到了晚上八九点,二叔替爷爷抱不平说,今晚就在这里睡吧,回去了还是要打架的。
爷爷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老婆子一个人在家里不行的,我还是回去吧。
二叔拦不住爷爷,在身后用手电照着路,爷爷蹒跚着往回走。
我一直记得二叔跟我们说过的一句话,你爷爷这辈子对奶奶是宠实了心的。
05
我跟子璐认识的时候她读大一,我读大四,从见面到相恋不到一周。
开学季,我在一届楚楚待泡的妹子中选择了她,她在三届楚楚待撩的学长中选择了我。
我们决定抱团顺着时光的河流向下滑行。
当时,大学新生要军训,子璐晒得漆黑。
新生有着无限的活力,军训完,又去爬大蜀山,下山的时候子璐约我在秋实路等她,我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不久,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穿着浅蓝色的吊带连衣裙,梳着两只麻花辫子,额头前的碎发也绾到头顶,除了眼镜遮住的部分,整张脸晒得很全面,宛如小黑猩猩。
我看着她走近,我的天,这是我的女朋友吗?淡定,淡定,自己谈的恋爱,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时光倏尔,两年零三个月,我们分手了。
我再想起这一幕,宛如我的小女儿,她刚从外面回来,一身泥泞,欢喜地龇着一口小白牙靠近我,微热的阳光撩拨树的缝隙留下一地深深浅浅的斑驳树影,给她脸颊上抹上一层温柔的波光,影影绰绰,若即若离。
如果也有一杯叫“答案”的酒摆在我面前,问我,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是哪一天?
我骗不了自己,至今,我确信是我在秋实路等她的那一天,那是我最爱她的时候。
06
五个温柔的小故事就讲到这里,每一个故事我都未写完,但似乎都已经找到了结局。
因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们都曾得到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温柔的回响。
2017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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