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

作者: 亭曈子 | 来源:发表于2020-03-07 01:07 被阅读0次

  病床上半躺着一一个 人。

  碗里有被人忘记的粥,已经凉了,放在半个干面包的旁边,探病的人送来的花也已经萎缩成不情愿再开的模样,窗外叽叽喳喳活泼的鸟叫声,和窗户里面对比起来,就像两个世界。

  护士来给她挂上今天下午的点滴。

  “能借您电话吗,我想打给家里人。”

  小护士一怔,这人来医院,是一个人挂号,一个人检查,一个人办理了住院手续,除了窗台上的花,据说是前男友寄来的,再无其他人来关照她。这么久了她还从未提及过家人,护士站皆以为她或许本就没有家人。

  可不吗,哪有人这样严重的病情,家人从不知情也不来探病的?

  “可以吗?或许一分钟就行。 ”

  “好,我找轮椅推你过去吧,护士站有座机”小护士挂上了吊瓶。

  窗外的鸟今日叫得越发嘈杂,好像添了更细碎的声音,她往窗外看,发现原来是,不知何时小鸟已经破壳了,怪不得这样热闹。

  可这热闹无关于她。

  她知道阳光是不吝啬洒在鸟身上的,唯独好像不愿洒在她身上。

  小护士推来轮椅,扶着她吃力地坐在轮椅上。

  她首先是摇着轮椅来到落地镜前,她许久没有照镜子了。

  镜子里的女人丑陋,面色枯黄,两颊凹陷,头发早就掉光了,甚至脸上病态的斑点也清晰可见。

  “化疗久了总是会有些副作用的”护士有些心疼她。

  这女人半年前来到医院时,还是个面貌精致的妙人儿。除了主治和护士们,天晓得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摇摇头,轮椅吱呀吱呀,停在护站的话机前,拨下一串号码。

  电话里有了回应,不过是清晰的系统回答:“ 您呼叫的用户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她想着,或许我能再打给阿哲吗,他会不会愿意再来看看我?可是下一秒钟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知道阿哲一定会来,可即便来了,面对她现在的样子, 他们两人又有什么话说呢?

  她把电话放回原处,半年以来,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到,她是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人。

  小护士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就看着她一个人摇着轮椅,慢腾腾往病房的方向走了。

  窗外的鸟叫声现在听来更欢快了,这是一个新家庭应当有的幸福声音。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人类之外的生命,她惊讶地发现鸟爸爸和鸟妈妈的伟大,几乎是不间断地,两只鸟交替着离巢觅食,回来哺育幼鸟。比起人类家庭,鸟同样负责任,对后代充满爱意。

  她忽然想起电话里的那段系统回复。

  她哭了。

  这天晚上格外难熬,药物的副作用已经让她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她身上疼得厉害,想要叫来护士,想打些什么针剂能好受一点,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急促的喘息。她把手伸向床头的呼叫器,差一点就拿到了,可是始终就够不着。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她忽然觉得好些了。

  她好像做了一一个梦,梦里她的身体像从前一样轻盈,她看到窗外的小鸟已经长大,扑闪着翅膀想要飞出巢,窗台上是男友新寄来的花,他说忙完公务便来接她回家。

  她的妈妈坐在床前,妈妈拉着她的手,问她今天炖鸡汤好不好呀?

  她扯开被单,跑到镜子面前,看到自己漂亮的脸蛋,还有众女孩都嫉妒的好身材,还有手上精致的钻戒,她觉得这一生真是美好极了....

  “白小姐?能听得到吗,白小姐?”

  一阵熟悉的呼唤声。

  她睁开眼睛看,是护士,不,围了一圈穿白衣的人。

  她像梦里一样,扯开被单,身上挂着的引流管被硬扯出来,她好像隐约听到耳旁的惊呼声一片,但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她跑到镜子面前。

  竟仍然是一张面色枯黄,病态的脸。

  她听到了自己嗓子眼里,有一个声音,努力地怦怦跳着。

  最后一句她听到的,来自人世间的声音是:回光返照,她已经太虚弱,就这样让她去吧。

  经过了夜晚的凉薄,早晨是温暖的。护工熟练地换下了她躺过的床单,把那半个干面包放在了窗外,很快吸引来麻雀啄食,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充满了整个病房,连阳光也一并挤进来了。

  下午是阴天。

  太平间多了一个年轻女人,隔天后一个男人来处理了她的后事,他很敬重地感谢了护士站里每一个照顾过她的人,随后殡仪馆的车载着他和死者,离开了医院。

  医院里是和往事一样的气氛,那小护士轻轻对另一人说,“ 那男人,是白小姐的前男友吧”,她们整理着白小姐的病例,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年轻貌美。

  她们尤然记得白小姐刚来办理住院的那天,她还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那天她脚步不稳,那个男人一直陪着,直到她办理了住院手续。

  她或许很有钱,很精致罢,她办理了VIP病房,又从医院申请了单独护工,连床单都一并是自己带来的,柔软的材质,那个男人削苹果给她,极大的耐心。

  第一次化疗很快过去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开始掉头发,她把头发紧紧扎起来,盘成少女样式的发髻,她不敢再洗头。

  可是终于,每天清晨醒来,她枕头上新掉的头发比前一天更多了,护士们开始劝她把剩余的头发剃光。

  “我绝不剃光我的头发!”她固执着,或许因为她的自尊心吧,毕竟她曾是那样貌美的一个女人。

  一月的出差结束,那个男人来医院看她,她拒绝开门。

  他柔声哄着,可她始终不愿意再见他。

  是在那天上午,她小心翼翼地冲个热水澡,但她的头发就那样毫不留情地,都落在她脚下。

  第二天,第三天都如此,后来某天下午他坐在楼梯口,终于看到从她病房里出来一个瘦弱的秃头女人,他一下认出来是她。

  的确是她,怪不得不愿意开门和他见面。

  护士们告诉他,她的身体已经日渐衰弱,癌症侵蚀了她全身,她现在的化疗,只是短暂的续命罢了。

  可她不愿意见他。

  他无奈离开了医院,他懂她的心事,于是他没有再来,但每个星期,她的病房总会有一大捧漂亮的花。

  她去世后,窗外的那一窝小鸟学会了飞,终日叽叽喳喳,新住院的女人站在窗前看,像当初的她一样。

  那个男人返回医院一次,拿走了她病例里夹着的那张照片,再次对护士站的人表示感谢。

  护士们叹息着,原本多么好的一对眷侣啊,倘若没有这一场病痛折磨,没有这生离死别。

  死者是再也听不到世上人们谈话的,但亦或许灵魂犹在,仍能偷听活人的对白。

  此刻那男人一个人静坐在死者生前的房里,翻看着她的相册和日记,泪盈满眶。

  她的日记本里夹着一张照片,工整地写着一行心愿,“我死后能见到您吗,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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