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营(三十四):和卓护卫
乾隆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七日
“致□霍集斯?”我骑在瘦马上,狐疑地看着这团黑布。
身下这匹无主的马是我晨间在北营外捡来的,问遍周围,没有人知道这马的主人是谁。我领回这马,欣然骑了起来,却在马鬃间发现了这团黑布。
不知道这个霍集斯又在搞什么事情,这样想着,我打算把这团黑布交给额敏和卓大人处置。
“我去找一下额敏大人。”我将马停在阿布都赉面前,对他说道。
“大人。有什么事吗?”阿布都赉忙从矮沟里站起来,警觉地问道。
阿布都赉还是这么精力充沛,英气逼人。我叹道。
“没什么大事。”我摆摆手,道:“你管好咱们的人,别让他们满人看不起。我很快就回来。”
“是。”阿布都赉应了一声。
我踢了踢马肚子,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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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中央营区,额敏大人的亲兵已廖然无几,他们与南营的回兵一起迁至北营协防。由于前几次作战,北营向外扩展了营区,又损失惨重,这两日,奉定边将军之令,回部兵将分拨北营,接替南营防务的则是二百旗兵。
现在这里充斥了霍集斯所带的兵,看到他们慢悠悠的样子,我感到厌恶不已。
我愤怒地走到额敏和卓的帐前,掀起帘子大踏步走进去,嚷道:“大人!你看看霍集斯那群兵,明显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真想将他们一个个揍扁!”
老和卓正在擦拭他的大弓,被唬得一怔,然后破口大骂道:“沙丕!你越来越没礼数了!人家怎么做,那是人家的事情。还要我说多少次才行,霍集斯伯克和我们是同一阵营。若你还把他当做敌人,我就将你拎到定边将军面前,军法处置!”
老和卓气急败坏,竟不住咳嗽了起来。
老和卓竟如此激动,这让我始料未及。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一边拍着老和卓的背,一边拿起案子上的半碗水,喂老和卓喝下。
额敏和卓缓了缓,瞪着我问道:“你小子有什么事?不在北营好好守着,非跑我这里来。”
我忙从怀中取出那团黑布呈上,道:“我在北营外边发现一匹马,上边有一块写着字儿的布,是回部文字。”
额敏和卓眼中放光,道:“我眼神不好,你念。”
我翻了翻这团皱巴巴的黑布,道:“这似乎是一个布包,外边写着,‘致…霍集斯’……”
“停!”老和卓叫住我,灵敏地坐起,继而骂道:“你不认识字吗?这是给霍集斯大人的,你干嘛给我?!”
“这……”我嗫嚅道。
“还不快送去!”老和卓嚷道。
“知道了。”和卓大人真是老糊涂了,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我掀开营帐走出。
“等等!”老和卓又叫住我:“你把帘子卷上去吧,我待会儿到定边将军那里去,正好晒晒屋里边。”
我卷好帘子,便牵着马踱到霍集斯帐前,把缰绳扔给衣着华丽的小厮,正要掀开帘子进入,便被一个大汉拦住。
“你……”我正待说话,那大汉迎面便是一拳,我挥臂格住,对方忽变拳为掌,捉住我手臂,按在我身后,以左腿膝盖磕来。我奋力扭开擒拿,勉强闪过,忙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却是霍集斯的护卫阿里木。
阿里木满脸横肉,是黑水营回兵中人人都不敢惹(当然不包括我)的狠角色。最让人厌恶的是,这劳什子一身高傲不屑之态,除了主子霍集斯,他对任何人都看之不起。
“你这是干什么?!”我恼怒不已,一把抽出弯刀。
阿里木不屑地笑着,眼神中带有一丝兴奋,道:“未经允许便随意进入我主子的营帐。对于这么不讲礼数的行为,你们伯克不教训你,我难道不应该教训教训你嘛?”
我压着自己的怒火……压着……压着……压不住了!
我挥起刀……
“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忙停住刀,头脑还有些发晕。怔了怔,才发现是霍集斯掀开棉布帘子,叫我们住手。
“有什么事儿?”霍集斯脸上汗津津的,不耐烦地说道。
“这是我从北营外边捡到的,似乎是写给你。……我可没拆开过。”我径直走过死瞪着我的阿里木,将黑布团递给霍集斯。
“劳烦了。”霍集斯含糊道了声谢,便钻回营帐中。
天气这么冷,谁愿意在帐子外边呆?可这是军营,又不是你霍集斯家族的大城堡。我愤愤地想着,纵身上马离去。
一到北营,我便被一片喧哗声所吸引,许多兵丁全副武装冲向前沿工事。
经过数日的营建,北营巩固了夺得的阵地,依靠三座碉台修建了新的工事。
这么些人往前冲,莫非是叛回们又来挑战?
我忙纵马而去。
到得阵前,远远看见叛回在营门前排列重兵,重兵簇着两辆大车,车上吊捆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清人的服装,正被一个佝偻回子挥着鞭子抽打,鲜血淋漓。
“诸军听令!如有擅自行动者,军法处置!”明毅勇公站在我方阵地,大声下令道。
我赶紧下马,找到阿布都赉,小声问道:“为什么这样任人欺侮?我们没有人去挑战吗?”
阿布都赉站得笔直,道:“好几个去了,都是白白送死。敌方那么多人!”
我沉吟片刻,道:“有理……那个人是谁呀?”
“听说是半个月前被俘的参赞大臣。”阿布都赉道。
“参赞大臣!”我失声道。“那不是与额敏和卓大人有一样的职位吗?”
我并不知道参赞大臣到底是个什么官,但与额敏和卓大人是同样的官职,想来级别是很高很高了。
“对!而且这个参赞,还是健锐营署参领的儿子。”阿布都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健锐营署参领?那个大名鼎鼎的观音保?我回忆起了这么一个人。在库车城下,我曾与其并肩作战。我从未见过如他这么勇壮的人物。
观音保人呢?
“啊————不要拦我!”只见观音保蓬头垢面地从内营奔出,臂间夹着那顶有豁口的素铁盔,提着腰刀的手一把将阻拦的兵丁推开。
“拦住他!”明忠毅公大声喝道。
我不及细想,拨转马头冲向观音保。
马将及身,我伸手去抓观音保。他的眼睛血红,怒视着我。
观音保将我的手狠狠拍开,并瞬间倒转方向,借势上马,将我踢下。
我重重摔在地上,及站起身来,观音保已戴好素铁盔,快马冲向阵前。
我咬紧牙关,忙紧随其后。忽见前来阻拦的另一人飞速上马,与观音保扭在一起。
此人便是“风之海东青”,健锐营第一刀手,富绍。
富绍拳脚并用,困住观音保,一边夹紧马身,以腰力将马头生生别向一边。
瘦马被柴堆绊倒,哀嚎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观音保敏捷跳下,怒吼着将富绍甩到一边。
我忙冲过去,把观音保扑倒在地,将两只大手反擒在后,用尽全身力气压住观音保。
富绍迅速上前,刷一声抽出腰刀,压上观音保通红的后颈,他被打伤的鼻子流下一行鲜红的血。
观音保在我的压制下奋力挣扎,嚎叫:“你杀死我呀!你杀死我呀!那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放着我来!放着我来!!!”
观音保望着北营外受苦的儿子,不眠不休地骂了一个时辰。他大滴大滴地落泪,他从未流过泪,这一次,似乎把几十年的泪水一齐流出。
夜幕初临,我将哭累的观音保交给兵丁,扶他回帐。明忠毅公下令由一队兵丁专门看守观音保。
我走出营帐,抚着瘦马的鬃毛。它摔在地上,所幸没有大的创伤,若是伤口难愈,怕是要被送入火帐了。
对面的营地还依稀传来簌簌的鞭打声。这种对天朝的公然羞辱,在任何人看来,都难以忍受。我尝试去想,如果我是观音保,如果对面受苦的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会怎么做?
“不好了!出大事了。”喀勒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
“怎么了?”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遭受酷刑更大。
“额敏和卓大人,失踪了!……”
我嗡一下便失去理智,一脚将喀勒尔踢开,上马便走。
没用的东西!就算你资历再老,只要找到和卓大人,我一定让他把你换掉。
老和卓怎么会失踪呢?我焦虑万分。但愿……但愿……
刚到和卓帐,就看到额敏和卓正要回去。
我跳下马,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细审视了一通老和卓。除了之前的伤口,毫发无损啊。
“你这是干什么,不好好执勤,来找我干嘛?!”老和卓劈头骂起我来。
喀勒尔“哒哒哒”快步跑来,我一脚将他踹倒。
“你不是说和卓大人失踪了?人不是在这儿吗?!没用的东西,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我失踪了?我不是到定边将军帐去了吗?”老和卓怒道。
“恕小人眼拙,我在帐中找不到和卓大人,周围人又都不知,这才发了晕,跑去叫沙丕。”喀勒尔低下头。
老和卓训斥着喀勒尔,而我被另一件事夺走了目光。
“和卓大人,您走的时候,没有拉下帐门吧?”
“没有。我不是要晒晒帐帘嘛?”老和卓答。
“喀勒尔,你这混子动帐门了吗?”
“没!我来的时候就这样……”喀勒尔嗫嚅道。
“你这蠢瓜再好好想想!”
“我对真主安拉发誓!我真的没有动!我记得很清楚,我跑前跑后找和卓大人的时候,还嫌这垂下来的帐子碍事”
虔诚的喀勒尔已经向真主发誓了,这应该不是谎话。
我掀开帘子,帐子里黑漆漆的。
“点灯!”我吩咐喀勒尔道。
“可这是宝贵的灯油。”喀勒尔犹豫不决。
“点上!”我厉声喝道。我细细摸了一通,这才发现系帘子的绳带断了。
“唉,你呀,神神叨叨的,跟喀勒尔一样靠不住。”老和卓不以为然地穿过帐子,径直向他的床铺走去。“改天我真的找霍集斯大人讨两个伶俐人,把你们换掉!”
小小的油灯点亮,整个帐子亮堂起来。老和卓道:“你小子快回去吧,喀勒尔把火烧上,把灯熄掉,我要休息了。”
“不对。”我重新端详了一下系帘子的绳带。这绳带断裂处整整齐齐,应该是被刀割断的!
突然身后咔一声,老和卓坐倒在地,他的面前,白棉布铺子上到处都是猩红的鲜血。血泊中,是惨死的呢雅斯。
这定是真主在惩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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