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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黑水营(24)

【历史】黑水营(24)

作者: 清风碎刀 | 来源:发表于2018-03-31 18:20 被阅读31次

    黑水营(二十四):健锐营

    乾隆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日

    “后甲”桑喀把起一柄血迹斑斑的顺刀,轻柔地抚着,却又微微发抖。仿佛挽起女人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在她极嫩的肌肤上游走,又笨拙地探访那桃花源的深处。

    后甲思索着。他的确是杀死了一个女人。事后,他确认过,那是一名美丽的回部女子。或是一名随军仆妇,或是一名营妓,又或是一名被掳掠来的无辜女子呢。虽然左甲笑嘻嘻地安慰说,他可能是帮一个被掳掠来的悲惨女子解脱。但他的内心,仍不时地阵痛。一朵不知来历、突然出现的神秘月季,就在他的手中陨落。

    后甲在小坟堆上又撒了一把沙土,却又立刻被风打散。这坟是他一个人堆的。当时,右甲解开她的宝蓝色披风,看到了一具俊美的胴体,闹着要上她。后甲拼命阻止了他,想到回部盛行土葬,便自己一个人埋了她。

    “你为什么要杀我呀?”那名女子轻佻着走来,扬起眉毛问道。

    后甲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那名女子的幻象便消失了。他的头有些发热,似乎是风沙太大,患了风寒罢。


    对于健锐营,这些帝国最精锐敢死的战士来说,每次出征,都是一次死亡巡礼。当然,他们并不畏惧死亡。战死沙场,为国家捐躯,为陛下效死,这是尚武的满洲人所能企及的至高荣耀。他们自小习武,磨练气力胆略,为的正是有这么一天,在足够英勇地作战后,倒在沙场之中。他们的英名与事迹,能够荣归故里,在故乡传唱,为幼辈们所景仰。正如他们在幼年时所景仰的父辈们一样。

    而健锐营,是离这个梦想最近的地方。

    健锐营将士们,在出征前,往往留一件信物在大营中,在自己死后可由战友转交给家人。这些或锈蚀的小刀,或破旧的五龙袋,或刻着名字的燧石,都将成为家人们珍藏的瑰宝,成为证实自己英勇事迹的一部分。

    桑喀却从没有想过要成为英雄故事的主角。

    "这么多东西?"北营的领催,看到桑喀抱着的一大包裹信物,失声惊呼。一向谦谦的瘦削面容,也开始扭曲。

    "哈哈,你不知道,他一向就是这样的。"桑喀身后的法萨台凑过来他那张毛猴子脸,挤眉弄眼笑道:"都是给他姘头的。嘿嘿,你就收着嘛,反正他肯定不会死的。"

    说完,法萨台一把推开阴沉着脸的桑喀,笑道:"这是我的牙,嘿嘿。"说着,他从怀中小心翼翼捧出一个小布包。

    周围的人哄笑着。

    "笑什么!笑你丫的。"法萨台嚷着,自己却笑个不停,忙不迭把小布包塞进领催的手里。"这给我媳妇儿。我这斜巴子长的大尖牙,她最识得。"

    "嘿嘿嘿嘿,做那事的时候,"马思礼淫荡地嚷嚷着:"你媳妇不怕被咬疼啊?!……啊,疼疼疼。"

    法萨台猛地一捏马思礼那胖大的乳头:"奶奶的!她爽得很啊。"

    法萨台潇洒地摇摇头,拍了拍身边面色苍白的桑喀:"别阴沉着脸了。好好好,不是姘头,是你的亲亲好媳妇儿们。"

    桑喀的面色更加苍白了。

    "兄弟,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呀。"法萨台把脸凑到桑喀面前,距离那样近,几乎可以数清桑喀长长的睫毛。

    "没事。"桑喀的面部恢复了血色。"想到了小波劳而已。"

    当然,桑喀刚才想的其实是死于他刀下的那名回部女子。他觉得,自己似乎爱上了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法萨台嬉笑着,摹地伸出一只手拍在桑喀两腿之间。"兄弟我可以给你爽一爽哦。"

    桑喀的咒骂声被观音保粗厚的嗓音盖过。

    "你们都记住这次任务了吗?"观音保的声音颇有震慑力,似乎天生就是要指挥作战。“老神汉”说他命带将星,但有凶星临之,恐多劳少得,且有不利。

    “明白!”十几个骁勇前锋很快围了过来,齐声叫道。声震如雷,直唬得那领催惊惧不已,北营有闻者均皆战栗。

    “记住,避免无谓的战斗。出发!”观音保从随役“老神汉”手中接过自己的那顶素铁盔,大步走出帐外。那盔上一个大喇喇的豁口,是北疆撤退战中留下的。那次战斗,观音保虽保住了脑袋,但还是受了钝伤。脑袋上的淤青已消,但换了头风病,时不时头疼难当。而造成这一切的利斧至今还由随役“老神汉”保管着。

    法萨台搂着桑喀的肩,和其他健锐营前锋走出了营帐。黄沙扑面,北风猎猎。

    观音保左臂夹着铁盔,右臂有力得向前挥去,吼道:“阵前待命!”

    “是!”兵丁们应道,刹那间便如离弦之箭,奔至阵前,聚在练刀的小福灵安身边。

    福灵安灰头土脸,精致的“卍”字夹袄被劈得破烂,一柄腰刀掉落在他脚下。瘦瘦矮矮的身子倔强地立着,似是要吼出一股子不甘。

    富绍三言两句把福灵安打发走,加入了健锐营的行列。

    观音保小队伏在土墙内,正对着“阿孜客”。另外三支小队伏在侧翼,他们的任务是攻陷“小波劳”,以及记录回兵的防御运作。后方是负责巩固战果的绿营兵丁,若两座敌台有条件固守,他们将登上敌台,迅速营建新的阵地。

    为支援健锐营的行动,北营的佐领普音保专门调换了十数名得到充分休息的鸟枪手,登上我方的几座敌台。这些敌台被冠以一些三国人物的名字。

    “老神汉”将几色旗帜递上,观音保一把推开:“你个老不死的,记性越来越差了。我不是说了吗?今天风沙大,传递军令,要用海螺。”

    观音保把嘴里叨叨不停的“老神汉”打发回营,低声对身边的四人说:“准备好了吧?”

    桑喀握了握那柄顺刀,点点头。心里依然映着那个回部女子的幻象,他越想驱散这幻象,那女子却愈走愈近。俏皮的腰身一步一扭,宝蓝色披风随风荡着。她冲桑喀笑着,那笑有着无尽的魅惑。现在,他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不,一种甜甜的血腥味。

    “出发!”观音保大吼一声,仰天吹起海螺,向其他三队释放信号。身后擂鼓声大作。桑喀心中一凛,那女子的形象慢慢消散。

    桑喀握着顺刀从土墙后跃起,冲在最前方,法萨台和马斯礼紧跟其后。观音保将海螺放回腰间,以与自己的身型极不搭配的惊人速度向前冲去。最后,富绍拍了拍身上的灰,缓缓站出土墙,飞一般跟了上去。

    风沙渐息,健锐营前锋的身影渐渐浮现。桑喀冲出尘沙,奔至“阿孜客”前,仰头直视,与值哨回兵的眼神撞在一处,摸向身后,却突然错愕地呆住了。回兵吃那一惊,忙向桑喀开了一枪。

    马思礼猛地把桑喀扑倒,铅弹砸在一侧,咝咝冒烟。台上吹起了回兵的号角。

    法萨台背着双锏,一声不吭地摸上梯子,奋力攀顶。

    马思礼站起身,骂骂咧咧道:“你奶奶的弓呢?”

    “忘…忘拿了。”桑喀盯着敌台上伸出的三柄鸟枪,喃喃道。

    “快上!”身后观音保声音传来。马思礼忙面朝台子迈出一个弓步,观音保赶上一步,踩在马思礼的背上,飞身跃出,正好抓住台子半腰处。

    砰砰!富绍闪过一枚铅弹,紧随着观音保踏上马思礼的背部,跃向哨台。另一枚铅弹从马思礼脸面擦过,他骂了几声,站直身子。正巧,台子上一个回兵尸首重重落在马思礼面前,溅了他半身血花。

    “你奶奶的法萨台,往哪儿扔呢?”马思礼骂声不迭,仰头看去,却见到观音保提着带血的短刃,冷冷地看向这厢。

    马思礼忙猫下身,拖着桑喀向上攀去。远处,各处敌台都传来号角声。

    及至台顶,剩下的三个回兵都已倒下。

    观音保一拳将桑喀打在地上,揪住他的脖子嚷道:“你小子怎么了?连弓都忘拿了?你自己不要命了,我们也不要了?!”

    “好了!好了!”法萨台满脸堆笑劝道:“他身体不舒服。”

    观音保不语,背过身去,观察着其他几处台子的情况。回人的号角声应该已经传入营中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远处,海螺声起,“小波劳”已经得手了。敌营仍然毫无反应,观音保冷静思索着。

    “唉,别这么拉着脸。要不,我这双锏分你一支?只要别当箭射出去,怎么玩都行。”法萨台拍着桑喀的背,说道。

    富绍将刀放回腰间。抄起脚下一柄鸟枪,熟练地装填上弹药。

    “行啊,嘿嘿。”马思礼擦了擦满脸的汗,笑道:“不亏是我们的海东青”。

    观音保考虑停当,朝着黑水营吹起海螺,呼唤绿营兵进击。

    “再夺一个台!”观音保用他那浑厚的声音下达命令。

    “什么!”法萨台瞪圆了眼睛:“没有远程射手,怎么打?”

    “让富绍提供远程支援。”观音保将目光转向桑喀,道:“你回去吧。”

    “不!”桑喀昂起那瘦削的脸,语气倔强。他怎能在这里退缩呢?消弭战争,用自己的力量保卫盛世。这是他踏上西征之路时的唯一心愿。今天他退缩一次,日后他所心爱的人们,可能都会因为他的退缩,遭遇动荡与战乱。

    观音保叹了口气,道:“拿好你的顺刀,不要再分神了。”

    擂鼓声近,绿营兵将至。观音保小队翻身下台,冲向下一座孤立的敌台。

    “轰!”一枚炮子砸向观音保小队。众人笼罩在刺鼻的烟尘中。桑喀耳朵嗡嗡作响,恍惚间,回族女人的幻象更加清晰了。她笑着,充满魔力。

    富绍率先冲出烟尘,摆一弓步击发鸟枪,射下了台子上的一个回兵。蓦地发现,一众回人马兵正从营中驶来。

    “上台!”观音保踏上桑喀的背,飞身跃向台子。桑喀顿时感到浑身脱了力,倒在地上。幻象中的女子,捧住了他的脸。

    “头好烫!”法萨台摸着桑喀的额头,皱起眉头道。另一边,富绍和马思礼都上了台子,猛砍敌兵。

    “没事!”桑喀把法萨台推开,抽出顺刀,面向驶来的回兵冲去。

    消弭战争!以战止战!桑喀把这个念头拼命挤入心中,以消解那个幻象。

    “你疯了!”法萨台拔出双锏扛在肩头,紧随桑喀冲去。

    两位健锐营兵扎入敌队,左砸右刺,竟未伤毫分。身后,绿营兵大至,逼得敌兵纷纷拍马撤回。

    桑喀松了一口气,突然脱了力,跪在地上。

    一枚铅弹突然刺穿桑喀的小腹。桑喀瞪圆双眼,望向前方。一名佝偻的回人将官,率大队精兵袭来。他狰狞着,幻化成那个女人,掐着桑喀的脖子,口中的尖牙露着寒光。

    咳咳咳!桑喀的身子不住颤抖着,他喘不过气。小腹几乎裂成了两半。他听不见法萨台的呼喊,甚至看不见法萨台脸上那罕见的哀伤。他盯着那个女人:“对不起,对不起。”

    桑喀的意识突然清醒,他扯下盘在辫子上的备用弦绳,熟练地系在手边的一柄鸟枪两端。他提起那柄血淋淋的顺刀,搭在弦上。

    拉满!

    松手!

    顺刀又一次扎进了她的心口处。她倒下了,带着凄烈的怨恨。

    “对不起!”桑喀倒在血泊中喃喃道。“我不是故意伤你的,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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