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是到山里来休闲避暑的。大家的麻将正打得热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场座谈会，讨论起我出书的问题来──现在加入作协是要出版有自己的专集才行。但是，没有人说具体内容，只是建议要用牛皮纸做封面装帧，以经得住时间的“吹打”，还有人说傅尚志先生《清贫的口福及其他》那种封面才好，颜色呢可以用红色，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的心里明白，出版一本缺乏质量与品位的书是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的。过去，自己曾对这类把某种“圈子”及其行为活动当作“秀场”（表演）的作法很反感，“如非工作需要，原则不会参与”。不过，当真正面对这种“无意义却有利益”的名利诱惑时，自己还是虚荣而虚伪的，只是不愿意正视和承认罢了。正如领导所讲，书是应该出的，否则，“怎么好开口说事呢？”
我们都很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只是沿着一条上山的石梯道高兴地往回走，越来越远离青黛色的高山和炊烟下的村落。快到山顶时，我偶然回头，只见天边是一片绚丽的云霞，笼罩着远山上一排疏朗的林木，简直比28日那天早上前往成都途中看到的彩霞还美，充满了一种诗意。我拿出手机想往下走近一些拍下这道景致，不料又被山石和大树遮挡住了，再退回原处时，天上的云霞已经消散，只是一片灰蓝的阴沉。孤零零的我看到有同行的人正在东面山下场镇口围观一个牌坊什么的——有点像1908年威尔逊在邛崃卧龙拍摄的那个“华丽的牌坊”。也许是想一睹为快，或者是怕落单吧，我便走捷径从本来无路的山坡上斜插了下去。哪有什么牌坊呢，只不过是贴了瓷砖的墙柱而已，一个老大娘正靠在上面打盹。一道高大的铁围网却把我和山下的场镇隔开了，我只得又无可奈何地再爬上山去。
不经意间就走到了老家附近的高头，只见当年的大坟沿、高石碑几个墓地全都建成了高高的小区楼房，不远处还有高铁通过。上世纪七十年代时候，那片墓地里一些被偶然撬开的墓葬中还能看到没有腐烂的顶戴帽子和长发辫子，白天砸过里边的骷髅和青花瓷盘，晚上又老被吓得来做恶梦。我不无担心地想，今天住在楼房里的人难道就一点都不害怕吗？小石桥边棬子树上的老鸹还在“哇哇”地叫呢。
小石桥东北面就是王水碾了，一个架在红砂条石砌成的两道石梁上面的木板房屋，满是米、面的粉尘。今天都还能想起母亲在石碾与水磨的“吱吱”“隆隆”中忙活的情形。这大略是我记事以来对外面世界的最早记忆了，我暗自在心里想，这份记忆远比那些应景出版的书有意思多了。可惜水碾很早就被拆掉了，或许正因为这样而把老河改道了吧，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当初自然蜿蜒的河道改成了几个接近九十度的弯，以至于在一九八0年发洪水时候，大人们只得冒险过去把弯成直角的河堤挖了个大口子才避免房屋被淹。这条小河应该是没有源头的，因为除了两条小沟流下的水而外，河水主要来自于小河中大大小小的泉水，最大的那眼涌泉比我看到的趵突泉差不了多少。哗哗的泉水从满是细卵石和沙子的河床流过，几处深潭也是清澈见底，不时有鱼儿游过──我还梦见过捉到大大的河鳖，那可是我们夏日戏水的天堂。而冬天时节，在小河里淘衣、洗菜一点都不觉得冷，还热呼呼的，两岸的棲木、柳树也让蒸腾的水汽氲染得如画一般。
这里是生产队晒场西面的一个鱼塘。我到了这里才总算明白，那几个鱼塘其实都是因为学大寨新开河而把原来的老河道围堵而成的，每年都要养鱼，而每年养的鱼都是被夏天的大水冲走光了。鱼塘边的那笼青翠的竹子已经残败了，下面还丢满当年希罕的塑料袋。原来烧草穰、麦壳的那条旱沟也已经被填平，还种上了时尚的青草坪……哦，是那种塑料制作的草皮，上面还划了些版块分隔，隐隐约约如同网络文章上打的水印，好像还有我要出书的内容……方言、邛窑、随笔什么的，看不怎么清楚。那丛野蔷薇的枝头，还有着一个书籍的封面设计：是牛皮纸颜色的，而不是讨论时说的红色，中间有一行书评样的东西：“朱清时¨¨¨ ¨¨”。这应该不是陈瑞生先生设计的吧，他怎么知道我认识钟爱邛窑的朱院士呢？尽管自己灵魂深处其实是有些假模假样的，原本也喜欢市俗的显摆，就像别个追名人、蹭热度一样。但是，我仍然觉得这样把一众不搭调的东西凑在一起的“场景”很是混乱，比做梦的“情节”还荒唐。我有些无趣的不舒服。唉，也许正如羊烈先生所说：“你的思想比较驳杂，应该专精、纯粹一点好。”
那么，怎样让自己纯粹而专精起来呢？我便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还莫名其妙地想到如何能够把一首乐曲倒着演奏出来，那可远比“重头再来”更有意思呵！
太阳在窗子外面把房间照得白亮亮的，而我只依稀记得似乎有一弯清浅的小河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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