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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握着一纸通知书的时候，心里终于有种尘埃落地又欢呼雀跃的感觉。终于努力有了不算太差的回报，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了，终于可以逃离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选择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自由浪荡一番了。最后那个“终于”无疑是最让我兴奋的。因为，早已习惯乃至烦腻了这座小城，每条小街，每条老巷无论多么古怪又晦涩的名字我都记得门清，巷子口晒太阳的老大爷是白发还是秃顶我都知道。学校对面的小店是卖牛肉面还是卖鸭脖子我也可以倒背如流。就连校门旁文具店的大妈见到我都可以跟我掰扯上几句。这样狭小又封闭的环境，对于一个内心蠢蠢欲动的十八岁少年而言，无疑就像是婚姻的七年之痒一般已然没有了任何的激情与新鲜感。腻得我恨大学咋还得等一个多月才能开学，我是真想走，一刻也等不了。
离开的时候，关系不错的同学聚了一下，大家诉说着同学情深分外舍不得的时候，都会最后自我安慰地补一句；那谁谁谁，我俩在一个城市，周末我一定去你们学校蹭饭。那谁谁谁，你和我一个学校，我俩想串门随时都可以。轮到我的时候，通常连自我安慰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我选了个外省的学校，城市名气很大，分数当然也不低。我们小地方的人都保守，不太会选择那样的城市。再加上省城也是全国闻名的高校资源最丰富的城市。所以，理所当然大家大多留在了本省。去外省的寥寥，和我一路的当然是没有。没有同伴的日子想下也还算有些凄凉，可是再凄凉也抵挡不住我想离开的心。
亲戚听闻我考了不错的成绩，也纷纷前来祝贺，放下礼物，临走时不管是深情还是假意都会随口溜一句：这娃儿怕是毕业了就不会回来了，真是争气，一下子就要去几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念书了。父母听到这话当然是高兴，谁不指着下一代光耀门楣呢？我也随着他们一起笑，我的笑容里有对他们言语的赞同和对未来诗一样的憧憬。还未离开的我，内心里充斥得满满的想法就是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学是顺其自然地上了，父母送我到学校，临走的时候，一边抹眼泪，一边还在叮嘱：闺女真是有眼光。学校不错，城市更不错，以后你得在这里扎根了。他们的话外音当然是以后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定会有我的一个家。我没有反驳，因为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刚踏进大学校门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哪里会知道什么江湖险恶，什么是生存艰难。在我的心里，只有一浪踏着一浪汹涌而至的信心。
后来，我才慢慢体会到我当时是有多幼稚可笑和眼高手低。前三年过得很快，我尽情地用有限的时间去享受着美好的大学生活，只是我的信心在逐渐的消融。我渐渐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芸芸众生，周围的牛人、神人一抓一大把，且是我在小城里那边井口大的天空下所没有见识过的强大。等到大四的时候，我也被迫进入了求职季，那是收获的季节，可是形势却是残忍得可怕，时不时听闻系里的学霸在经历三轮笔试面试后被某名气不太大的公司淘汰。某某准备国考三年，笔试第一，面试却被刷了。某某注会过了四门却依然被某会计师事务所拒之门外。后来才发现，别人的经历都还是boss级、升级版，还算是高大上的。等自己真正走进那人挤人人挨人的千人招聘会，看到企业HR淡漠高冷的眼神，冷冰冰地来一句：对不起这个专业我们不要，这个学校我们不要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现实惨淡。我那曾经肆意膨胀的自信心在此时是无声地碎了一地。我开始嘲笑那个四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
专业的局限，能力的局限，让我当然没有指望天上会掉个工作给我，毕业就面临着失业是对于我当时境况的最佳写照。在边准备毕业论文边想着毕业该卷着铺盖到哪里去的时候，心情是何等的焦虑与不安。父母在电话里询问着找工作的情况，我只能不停地搪塞：哎，正找着呢。好工作哪里有这么容易找。我不知道父母能不能从我的话语里听出我早就坍塌的自信心。因为，我从前跟他们说话可是底气十足的。现在，我是真的蔫了。
随着我迟迟没有传来找到工作的捷报。父母似乎觉察到什么，也在偷偷拿着我的简历在家乡的那座小城奔走，为我打探哪家单位招人，哪个公司要举办招聘会。虽然碰到那些街坊邻里，会以关心实则是暗自嘲笑的口气询问道：不是在大城市念书吗？干啥要回来？父母的回答总是淡淡地，看似无所谓，实则是难掩内心的难为情。一边克制着内心羞于启齿的“我在外面没找到工作”这一事实，一边杜撰着“这孩子恋家，想回来工作”这一还算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们的内心也一定恨纠葛，哎，谁还不好个面子呢。
我在学校一无所获，看中我的公司我没有想留下的心，我看上的公司人家都不带正眼瞧我。这一晃就快到五月了，同学有的只等毕业就去公司报到了，有的拿到了考研录取通知书，有的家里掏钱出去镀金去了。还有一部分人和我一样，依旧没有着落。我们每天跑招聘会，每天去学校礼堂听宣讲会，每天都在期待着那一天会有奇迹发生，我们被签了。可是，这世间还真没有活观音，不是我们求什么就能有什么。
真正给我带来好消息的是远在老家的父母，他们突然的一个电话让迷茫中的我开始思考我未来人生的发展方向。父亲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家乡事业编招人，某某局也招，你刚好专业对口，就赶紧回来参加考试吧！”我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很久，这是我找工作这半年来唯一听得到还比较像样的工作。可是，工作地点竟然还是那座小城。我这放飞了四年的小鸟，又要重新入圈了吗？我是真的心有不甘啊。可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我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买上回家的列车票准备参加那所谓的事业编考试的时候，宿舍关系不错的室友十分不解地质问我：“你不是说你打死都不会回去的吗？”我只能很无奈地回答：“可我在这里能活下去吗？毕业了我得找到一个肯收留我的下家吧？”
对呀，我就是抱着一个找一个收留我的下家才回去的心态。我的心里就是装着诗和远方，我怎么可能会选择回到家乡。可事实上，我就是因为最基本的温饱问题，而不得不放弃诗和远方，而选择眼前的苟且。
我回来后顺利完成了笔试和面试，成为了一名传说中的体制内人员。父亲虽然也惋惜我没有能留在大城市，但能够进入体制内，并且陪在他们身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街坊邻里也关心我找了什么工作，父母的回答也底气十足许多。
这次我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我四年前离开的地方，不是度假，不是探亲，我是长住。
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我羞愧地问父母，是不是觉得你们的女儿特别的没用，在外面晃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得回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可是他们却满脸慈祥地笑着回答我：“去什么远方，在家里陪陪我们多好。”是啊，能陪在他们抬眼就可见的地方，是不是也是一种孝顺呢。好吧，我要做个孝顺的孩子，在这里好好待下去。
初到单位的时候，管人事的那位大伯说见过我，我一脸的懵懂，这地方也算大衙门，我可不敢随便闯进来。他回忆了一下问我是不是三年前来这里盖过一个实习确认章。我想了很久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大学里每个暑假都有暑期实践要完成，确实找不到地儿实习，只要单位给盖个章也算蒙混过关了。我当年就利用过这家单位蒙混过关吗？看来我与这家单位的缘分在三年前就有了。我现在算是过来服务和报恩的吗？
上班之后的日子出奇得云淡风轻，面对着年龄比自己大学历却比自己低的同事，内心是优越感爆棚的。我在按照着他们的吩咐做着最简单诸如打字校对写总结之类的工作，内心里的不平衡却在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但我不能有丝毫的流露，因为这可是我糊口的工具，我得尽量表现得我有那么喜欢它，多么热爱它，我多么急切地想将我所学专业知识付诸到繁杂的工作中去。我得学着在职场中生存，因为这是我的饭碗。与诗和远方比起来，饭碗是更重要的问题。
小城里的竞争力恨小，人心纯朴，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曾经看过不少职场生存文的我，突然发现在这里你只有安安分分工作就好了，并不需要去刻意与维护同事关系。单位的大多数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叔叔伯伯阿姨大妈，他们对待这些我们这些小年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苛。不懂的地方他们会教，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和你拉拉家常。办公室的工作氛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肃，相反很多时候是透着温情的。
上班的时候我安心上班，下班了回到家洗完手就可以吃到热饭热菜，喝到母亲亲手煲的热汤。晚上我可以陪着父母，也可以和同学出来小聚。我不用等地跌，也不用等公交，十几分钟的路程走着回家刚好可以锻炼身体。
周末的时候，我可以窝在家里看自己喜欢的书，码内心流淌的文字，和朋友去远足，或者去看一场电影。实在无聊的时候，我就绕着这座小城散步，用一个过来人的眼光去审视这座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城。有的时候觉得她旧旧的，像个历经沧桑的老妇人，矮矮的楼，狭小的街，从来没有变幻颜色的霓虹，巷子口永远不曾装修的店铺。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很多时候都想要离开。有的时候我又觉得她好年轻，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子虽然单薄，但一天天的在发育，在膨胀，你不曾能预料，未来她会有怎样丰满的身躯。
我渐渐地喜欢上这座小城，或许我曾经就很喜欢它，只是因为年少轻狂，而选择了一次掘强的出走。我渐渐在为我当时的苟且寻找越来越值得的理由。从一开始参加工作时的抵触情绪，到如今渐渐接受这样的生活。比起在远方的奔波劳累，在这里稳定与安逸也越来越让我挪不开脚步。
我的工作岗位换了，从行政办公室换到了业务科室，我不再只是做那些公文处理的事情，我开始参与到为老百姓服务的业务工作中，我会老百姓发放种粮补贴，我去老百姓家中实地走访，了解百姓生活的困苦。几年工作经验积累，也让我渐渐成为了单位的业务骨干。我也庆幸我所学的专业终于派上了用场。
现在的自己，事业家庭一切顺遂，我从一个日子过得要多糙有多糙的女汉子，开始去经营生活、管理生活。我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女变成家务样样精通的人妻。我会在上班的时候一丝不苟地完成工作任务，下班后会为老公做一顿简单而可口的晚餐。周末，我们去田野里看油菜花，去山上采兰，去附近的景区一日游。假期里，我们也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们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安和而惬意。
最后，我终于发现曾经自己羡慕的诗和远方，其实就在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现在的自己依然羡慕那些怀揣梦想远走高飞的人，但也珍惜眼前的苟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有自己的专长，有自己乐于投身的事业。远方很好，但并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家乡很小，但那里也有可以让我安身立命的工作，有父母的陪伴，有深爱的人。这些足以让我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再也不想出走与离开。
当所有人都在选择诗和远方的时候，我不想人云亦云，我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从眼前苟且里寻找诗和远方，将平淡的日子过得意兴盎然。
同学总问我，现在的你算不算苟且？算不算将就？我想这就是成长吧，曾经以为能力超宇宙，理想无限大，可是最终回归到现实回归到生活的我们，不可能像超人像打了鸡血似的无所不能。我们接受残酷的现实，选择归于平淡的生活，选择量力而行并没有错，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大神和牛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外闯出一片天，我们归依在小城里，用平和的心态去努力工作、努力生活。这也不见得就是多么不成功的人生。
那些年少时关于诗和远方的梦，就永远停留在青春的记忆里吧，比起虚无缥缈的幻境，我更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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