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陪张先生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程。
那天是接连暴雨后的第一个晴天,那么好的天气,那么好的一个人,就静静的去了。
我坐在离他不远的木椅上,轻轻的翻开手里的书,缓缓的念出开头第一句:
初见你时,你就站在樱花树下,低着头,踩着脚底散落着的樱花片,我叫了你一声,你抬起头,对我粲然一笑,我就知道樱花和你都是粉色的。
第一次见张先生时,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月。
那时我正准备去面试新的公司,我大学主攻医用护理,但我应聘的却是软件设计,专业不对口,很难找到工作。
因为紧张,面试前的一天晚上,我失眠了。看着被子上粘着的一根头发,发呆了整夜。
估么着时间差不多了,提早去也好的过迟到。
张先生是门卫保安,第一次见他,他就把我拦在了门口,质问我为什么没戴工牌。
我言明自己是参见面试,并把自己的简历拿了出来。
张先生嘘着眼睛,细致的浏览了一遍,紧接着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今天面试要加油哦!”
“啊.嗯、嗯”
我看着张先生的脸,忽的生出一种好感。
面试很顺利,考官对我的印象很深,大抵是成了,毕竟像我这样半路出家的人,很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况且我技术过硬,更能引起好感。
出门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了下张先生,他依旧站在那里,立的笔直。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公司的录取通知。
去报道的时候,门卫不是张先生了而是一个看着年龄很大的大叔。
我依然没有工牌,但是大叔也没有拦我。只是撇了我一眼就目视前方了。
上班第一天,经理带我走了一遍。说是幸运,也是缘分,经理和我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难免有些相惜,所以又多聊了一会。
下班的时候,门卫还是大叔,我撇了撇嘴,说到底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的遗憾。
正当我坐上出租车打算回家的时候,张先生突然从一旁跑了出来。他好像很急,站在马路边上一直招手拦车。
我让司机先生先等一等。随后便下车,向张先生跑了过去。
怎么了?”
张先生拧着眉,满头大汗。
“我妈晕倒了,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啊?你跟我来吧,我叫的车就在那边。”
我带着张先生上了出租车。
一路上,张先生心神不宁,总是看向窗外。
我捏着背包带,有些局促,明明想好安慰的话,竟憋红脸也讲不出口。
到了医院门口,张先生几乎是横冲直撞的跑了进去。我急忙从夹包中取了几张零钱递给了司机先生,跟着张先生跑进来医院。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病人血压高,又因为年纪大所以才会出现晕倒,意识不清的症状,等她醒来后,你给她喂点小米粥之类清淡的东西,切记少盐。”
张先生送走医生后,就坐在了母亲的床边。他拉着母亲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张先生静静的看着母亲熟睡的脸,一滴泪,落在了雪白的被子上,晕成了一片。
我站在走廊里没有进去,在张先生的母亲没有醒来之前,我决定先去买一些吃的。
当我拎着一些粥和一袋包子出现在病房的时候,张先生表情有些诧异。
张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把东西放在床旁的柜子上。
“那个...真的是谢谢你啊”
我取出袋子里的一份黑米粥,递给了张先生。
他打开粥的盖子,刚出锅的粥还冒着热气,腾花了张先生的镜片,我看着他傻冒的样子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他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去搅了搅手中的粥,耳根却红的发热。
“谢谢你啊,搭了你的车还让你破费了,车钱和饭钱多少,我转给你。”
“不用,我女也是順路,我家就住着医院旁边,送粥算我请的”
张先生腼腆的笑了笑,坐在了我一旁的沙发上。
“阿姨年纪大了,高血圧很难避免。要在阿姨的饮食上要多注意,记住低盐、清淡,每天食盐量控制在6g以下。
“饭后适当运动,保持正常体重。生活作息规律,避免情绪激动。”
我拿了一个猪肉包子逆給了張先生。
“你怎么懂这么多呀”
“我大学是学护理的"
“恩? "
张先生咬了口包子,大大的眼神里露出小小的疑惑。
“你一个学护理的怎么不去医院,反而来应聘这个公司”
“当初没好好学习,考了个专科,父亲想着女孩学护理好,有用。可我不喜欢拿刀,但是早就就没了资格谈条件,终于熬到大学毕业,就想试试往软件这方面发展。”
“毕竟,高中三年可没少编码程序”
张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喝着碗里的粥。
时间差不多了,我和张先生告了别。
从那之后,我和张先生的关系更加熟捻了,他成了我在公司里交的第一个朋友。
这世界最无奈的是人活着不如死去。
有一天张先生告诉我,他父亲出来了,我依稀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平静的。
张先生的父亲杀过人,原本在人们眼里老实木讷的他,变成了最可怕的存在。
张先生的父亲被抓走的那天晚上,他试图掐死自己的发妻,被邻居发现的时候,他的母亲只剩下一口气撑着。
张先生放学回到家的时候,血迹还没有被洗掉,他像是进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被血洗了的世界。他摔倒在自家的门前,却在也进不去了。
张先生的母亲疯了,连张先生都不认识了。张先生带着母亲搬了家,搬到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只是张先生在也没去过学校,没翻过课本。
张先生的父亲出狱的那一天,张先生没有来上班。我告了假,去了张先生的家里。
张先生一如往常,我偷瞄着他的脸色,却发现不出什么变化。
“你还好吗”
“嗯”
张先生的嗓子有些沙哑,应答我的时候语速很快,像是一只警惕的兔子。
万幸的是,张先生的父亲离开了这坐城市。
但是不幸的是,张先生被查出了白血病,是晚期的。
没有雨夜之前是无风的,唯有黑夜抢劫了希望。
张先生辞了工作,陪母亲去了趟唐山。
他没有接受治疗,我质问他说钱的事可以一起解决,就算是骨髓移植,只要找到合适的完全有机会康复,我就是找到了不排斥的骨髓所以才活到了现在。
他看着我对我笑了笑,眼里像是有着无垠的荒凉,飘着血,下着刀。
“我妈还在这个世上呢,我不能全带走啊”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割了一块,血淋淋的,心都好像变苍白了。
张先生像是老了十岁,眼角扎着伤口,留了疤。
张先生替我擦了擦眼泪,告诉我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了。
他早就把自己放弃了。
“明明...只要有了新的骨髓就可以了”
张先生临终前,把母亲交给了我,他说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放心不下的人,拜托我能好好待她。
张先生走后,他的母亲一夜间白了头,眼睛也瞎了,怕是回返,也是伤了心。
张先生给了我留了一段语音:
小茶,人的命运就像是天上放飞的孔明灯, 明明心里亮着火,风会劲的吹,时间也会慢慢的走。
终究心里的火变成火星,最后留下一丝青烟。
我带着母亲来到这座城市里,逃一般的离开了那里。我奢望平静安稳的生活,但是我每天都像是一个小偷,偷时间的人。
直到你的出现,可能是伪装的久了,笑都可以那么违心。我想,父亲当初拿着刀捅向你母亲的时候,可能也是那么笑得。
我得了白血病却放弃治疗,是因为我母亲的骨髓早就移植给你了。母亲为父亲的荒唐垫付了自己。我想我和父亲都是对不起你的,父亲害你没了母亲,我也骗了你。
对不起,我不奢望你能原谅,只是希望,在我死后,你能照顾我的母亲。我的要求有些过分,我只是希望我的母亲能好好活着,来生当年做马,报今生之恩。
手机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静悄悄的,空气也像是凝结了。
我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嘴角渗出一丝苦笑。
你以为是你悄然遇上我的,其实是我专门制造的巧合。这些天,我的心都在挣扎。或许是你眼底的黑,逼退了我对你的憎恨。
我想总有一天,你都会被自己害死。
你可能不知道,该忏悔的人应该是我。
我不能恨你是因为我的母亲也做了坏事,我母亲把你的弟弟拐走卖给了黑市,让你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我深知母亲有错,但是又想认识你,看看我们的命运是否相同,是否可怜。
可是我想我比你可怜,我还活着,我还要背负这孽缘活这荒唐一生。所以这因我担,果我受,你不必自责。
我捏着手机,像是在与张先生对话,却字字诛心,揭开了血淋淋的事实。
张先生以为母亲活着就能好好的过日子,但是有些人死了比活着容易。
她好像不痴傻了,每天都安静的坐在床旁发呆。我有时问她话,她也不回,只是眼里亮晶晶的,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时候人眼底的光没了,看什么都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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