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豸
前段时间回老家，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老瓢死了！
老瓢比我还小半岁呢！据说是老瓢去给别人安装铁大门，活干完了，在人家喝了点小酒。天黑了，骑着摩托车往回走，半路上迎面遭遇了大货车，当时就给干到壕沟里去了。
等家人找到他时，人已经早就没气了！走得这个突然劲儿，让很多人感到动容。
老瓢的大名叫刘占山。
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不知当年他老爸是怎么给想出来的。怎么听，都有点占山为王的土匪味儿，也许灵感就是来自于某个电影吧。
小时候，刘占山曾和我同学过一年，由于学习太差，就留了级。留级后还是不行，又留了一级。这样一来，他比同学大两岁，个子比同学高出了一大截儿。
上间操的时候，他站在排头特别刺眼。头两年他还不觉得什么，后来年级高了，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说什么也不去上间操了。老师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当体育委员。这回他乐了，可是他又不会喊口令。
记得刘占山还没有留级前，上课总喜欢睡觉，他有个绝活儿，坐着就能睡着。那时候学生坐的都是长条板凳，没有靠背，连老师都佩服他的睡功。
有一回上语文课，老师讲了完课，要求学生用词语造句。其中有个词是”慢慢地”，同学们都在争先恐后地举手。这时，刘占山坐在凳子上，背个手就进入了梦乡。
老师并没有叫醒他，而是用”慢慢地”造了一个句子：”大山子慢慢地睡着了！”
“大山子”是刘占山的乳名，同学们一听，哄堂大笑起来。结果一下子惊醒了刘占山，激凌一下，紧接着，“咕咚”一声，他栽倒在了地上。
那时他才八岁，竟然没有哭，赶紧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老师和同学。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刘占山虽然降了两级，学习仍然没啥起色。小学读完，中学去了不到一个月，赚回了一个“老瓢”的外号，就辍学了。外号不知是谁给起的，理由是他说话老是吐字不准，有同学就说他嘴瓢了，于是”老瓢、老瓢”地就叫开了。
老瓢自尊心强着呢，受不了这个，一来气就不去学校了。
他的老父亲也觉得他不是读书的料，买了两头牛，让他放。就这样，别的孩子都在上学呢，他成了牛倌。
可是，放了不到二年，老瓢说啥也不干了，跟他老爸嚷嚷着要出去打工。他爸不同意，他就不好好放牛，牛吃不饱，不长膘，瘦得像条龙似的。
他父亲没办法，只好同意他出去打工，可心里又不放心，就托人让他去城里学徒。
没曾想，两年后，老瓢回来，人完全变了！虽然还是那么憨厚，但是穿得干净了，说话也利落了，据说还学会了电焊手艺。更令人惊讶地是他还领回一个模样不丑的姑娘。那一年，他正好二十。
他老父亲自然高兴，转过了年，就给他办了婚事。
结了婚，老瓢不再出去打工了。他舍不得家里的老婆，就打算在村子里开个修理部。于是买了电焊机、砂轮机、充气机等一些设备，把靠道边的老生产队老仓库租了下来。放上一挂鞭，开张营了业。
开始，大家伙都有点信不着他，宁可跑几里路去外村，也不去他的店。
老瓢就打出了成本核算、免费修理的招牌，农村人么，都图便宜。就这样，一来二去地打开了局面，小生意渐渐有了生机。
老瓢人实在，价格又便宜，活也不赖，买卖越来越好，不但本村的人都去他那里，外村也有人过来修车买铁大门什么的。
修车补气，焊焊点点，居户焊个铁大门、防护栏什么的，老瓢都能干。至于焊个刀头、给自行车加点油打个气啥的，他从来不收钱。
说也怪，老瓢当年学习啥也不是，干起这活来头头是道，手艺过硬。所以他的修理部满院子里都是车。有时候忙不过来，拖拉机手就自己操起焊枪自己干，弄好了开车就走，有的不给钱他也不计较。
几年后，一丫一小两个孩子落了地，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小日子过得也有了模样。谁都想象不到，当年的傻小子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这些年，他也闹了两次悬。一次是不小心失了火，亏得发现及时救下，没受什么大损失。另一次就更惊险了，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那次是附近一个开金矿的工人，拉开一个大油桶，说要切开做铁板用。老瓢操起焊枪就要切割。那个开金矿的人还提醒他小心一点，说先拧开油桶盖子，看里面还有没有油了。他把油桶一脚踢倒了，觉得挺轻的，说没事，便开始切割。
谁知刚刚切了一点点，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油桶一下子飞了起来，直冲房顶，硬是把房盖钻出来一个大窟窿，穿了出去，油桶飞起好几米高。只见老瓢被气浪一下子推出了十多米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动了。等大家跑过去看时，只见老瓢衣服都给掀开了，满脸和前胸漆黑，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大家急忙把他抬到车上，送了县医院。
抢救回来后，本来就黑的老瓢，这回成名副其实的黑人了。就这样，老瓢的名字前又多加了个黑字。好在别的地方没伤到，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可是这个后福，竟然是几年后的一场车祸，他永远地享福去了。
黑老瓢的两个孩子都不错，老大结婚嫁了人，给他又生了个乖巧的小外孙。儿子在县重点读高中，是班里的尖子生，也算是给黑老瓢争了脸。今年参加了高考，我回家那阵，正赶上发榜。好消息传来，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遗憾的是黑老瓢再也无法听到这个好消息了，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会开心地笑了。
老瓢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结束了一生。
偶尔，人们会想起他，唠叨上几句。叨咕他小时候上学的乐事，也说他长大后开修理部的往事。说完事了，还忍不住点点头，又摇摇头，叹老天不长眼。
我觉得，一个老百姓活到这份上，也算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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