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典很成功，和王赚足名声，似乎上天也被和王诚意感动，当天夜里，便下起了一场春雨。小雨滴滴答答，似乎没个止境。
莫玄入夜回到王府，身上数道刀剑划伤，肩膀还被刺了一剑，黑袍血迹斑斑。
和王坐在书房，胡定安在身侧站着，莫玄站在对面。刚回府，莫玄便被带到和王书房，身上的伤没来得及处理，衣服也没换。
和王面前摊开一本经书，兴致颇高，他看了莫玄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去了哪里，怎么搞了一身伤回来？”
“回义父，去了天宁山。”
“为何？”
“我得到上次在画舫那个刺客的踪迹，赶过去捉拿。”
“是嘛。”和王看了莫玄一眼。“今天柳腰桥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那个刺客出现在了柳腰桥，所以，我在天宁山落入了圈套。”
“我派人跟着你去，但他没回来。”胡定安突然道。
莫玄轻笑一声：“连我都差点没回来。”
“天宁山那边，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打斗痕迹。”胡定安又问道。
“为义父做事，我从不会留下任何踪迹。”莫玄道。
“为何要给你送那个荷包？她怎知你一定会去？”胡定安寸步不让。
“若我不离开，或许就没有柳腰桥的刺杀了。之前，还从没人从我手里逃脱。”
和王脸色稍微舒缓一些：“以后小心行事，下去吧，将伤口清理好。”
“是。”
待莫玄离开，和王悠悠品着茶：“定安，你看莫玄怎样？”
“看不出什么。但我觉得，他越来越像一个人。”
“谁？”
“他的师父，武之山。”
“是嘛。”和王放下茶杯。“再看看吧，毕竟还年轻，也跟了我这么多年。”
“是。”
“柳腰桥后来出现的刺客，有什么眉目？”和王问道。
胡定安看了一眼右掌伤口：“此人意在救人，一触即走，不过我却还是着了道。他当擅长匕首一类的短兵刃，我与他对掌时，他匕首出现极快，我避不开。”
“这么说来，越来越有趣了。”
“属下有一事不明，既然刺客中有如此高手，为何……”
“为何却不是他来杀我，对吧，反而一而再，再而三派个小妮子过来。定安，这就要问大学士了。”和王端起茶杯，悠悠道。
“属下，明白。”胡定安眼底闪过凶光。
当阿藤醒来时，天色已到清晨，外边雨在下着，晨曦透过窗户，白得像柔软的羊毛。
阿藤睁开眼，一下坐起，便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四周像是寻常客栈，楠木桌椅，还有一面画着牡丹的屏风。
阿藤先确定自己没死，而后也确定，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死牢。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雨水的湿混着清新的空气以及喧闹的声音。阿藤很快明白，自己在客栈内，冀州城西边，离自己失去意识的地方很远。阿藤不知到底是谁救了自己，她很快便不去想，这事是想不明白的。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阿藤神情一震，回头看去，便见走进来一个年轻和尚。阿藤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
“后觉和尚，你来了啊。”
“阿藤姑娘。”这叫后觉的和尚双手合十，朝阿藤施了一礼。“大人让我来接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其实我一直跟着你。”
“这么说来，是你救了我。”
后觉和尚摇了摇头：“不是，那位将你从柳腰桥救走后，把你安排在这里，我一直跟着你们，但那人离开客栈后，我就跟丢了。”
“连你也会跟丢。”阿藤有些惊讶。
“是的，实际上，那位施主为了救你，还受伤了，即便那样，我还是跟丢了。”
阿藤沉默了一会儿：“是沈伯父让你跟着我的。”
后觉和尚道：“是的，柳腰桥上若那位神秘施主不出手，我会出手救你的。”
阿藤轻叹一声：“后觉和尚，我有些不明白，为何沈伯父要派我来刺杀秦嵩。虽然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我也承认，我是很难很难杀掉他的。这次刺杀，我也才发现，就算没有别的守卫，秦嵩本身功力，也远高于我。大人派我来刺杀，却又让你这么个高手跟着我，似乎是多此一举。”
后觉和尚双手合十：“阿藤姑娘，这样的话，你自己去问大人吧，贫僧不敢评议。只是贫僧想问阿藤姑娘一句话，若大人不让阿藤姑娘参与这事，阿藤姑娘会愿意嘛。”
“肯定不成。”
“那就是了。”
“只是……算了，不说这些，大人让你来接我去哪？”
“阿藤姑娘，你跟我来吧。”
当年阿藤父母被和王害死，便是沈从复出手救下的。在阿藤印象里，身为殿前大学士的沈从复刚正不啊，清正廉洁，一直与秦嵩一党斗争。
阿藤在冀州城外十里亭见到了大学士沈从复沈伯父，沈从复六十有余，须发皆白，但精气神尚好，只穿件朴素长袍，身边跟着一个老仆。阿藤跟着后觉和尚过来时，他正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拿着一本书在看。
“沈伯父。””阿藤朝沈从复行了一礼，不光因为他救过她的命，更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是唯一敢跟权倾朝野的秦嵩对抗的人。阿藤自从加入细雨楼后，便甚少见到沈从复了。
沈从复扶着阿藤，颇为激动：“阿藤，长成大姑娘了。”
阿藤低下头道：“沈伯父，阿藤，有负你的重托。”
阿藤之前接到沈从复书信，并未与他见面。在细雨楼，私自行动也是触犯禁忌的事，但沈从复的要求阿藤无法拒绝。
沈从复摆手道：“秦嵩岂是那么容易杀的。阿藤，你可知我为何让你这么做？”
“沈伯父是觉得，我有杀秦嵩的决心。”
沈从复道：“这是一方面，秦嵩猖狂这么多年，该是得到报应的时候了，我知道，这也是你一直想的。”
沈从复看着阿藤：“但和王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让你先行刺杀他，便是要让你吃些苦头，明白这个道理，否则当真正计划实施时，你可能一意孤行，坏了大事。我一直让后觉跟着你，就是想让你受点教训，却又不至陷入危险。”
阿藤面色一怔，有些恍然：“阿藤明白了，多谢沈伯父苦心。”
“你明白就好啊。”沈从复又坐下来，看向冀州城方向：“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去，也该是了结的时刻了。”
阿藤浑身一震，急切道：“沈伯父，不知，您老人家的计划是？”
沈从复道：“阿藤啊，后觉会留在冀州，一切事情，你听他安排吧。时刻要切记，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意气用事。我不日就要回京城，此番冀州之行，也是悄悄来的，否则容易打草惊蛇。”
阿藤犹豫片刻：“沈伯父，我想，亲手送秦嵩上路。”
沈从复拍拍阿藤肩膀：“会有机会的。”
“那便好，那便好。”
“阿藤啊，回到冀州，等着后觉安排，切记，不要自己冲动了。”沈从复语重心长。
阿藤看着这个清癯老人，缓缓点点头：“只要能报家仇，阿藤愿做任何事。”
后觉和尚道：“阿藤姑娘，你先回去好好歇歇吧，昨天行动，你也受了伤，暂时不会有别的事的。”
沈从复也道：“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有些事情，要交代给后觉。”
阿藤知趣道：“沈伯父，后觉和尚，那我便先回去了。”
待阿藤离开，后觉和尚恭敬道：“大人，冀州这边的事办好了？”
沈从复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收敛：“墙头草，两边倒，当然要倒向风大的一边了。哼，等只剩一阵风了，也该是斩草除根的时候了。怎么样，秦嵩的虚实探得怎样？”
后觉道：“这一路跟着阿藤姑娘，摸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大人，这个计划，对阿藤姑娘来说，是不是……”
沈从复沉默片刻，方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牺牲的，总归要牺牲。何况，我能信任的，诶，只你跟阿藤两人。”沈从复看向后觉：“后觉，你跟了我多少年？
“贫僧两岁时，大人救我性命，六岁时，大人送我到天恩寺修行，如今已满二十年。算起来，跟着大人二十四年了。”
“哦，那么长时间了啊。”沈从复叹道。“你可怪我薄情寡义？”
“属下只是一柄刀，大人让杀谁，便杀谁，杀了自己，也无所谓。”
沈从复又低叹一声：“你有多大把握，击杀秦嵩。”
后觉道：“先前不知秦嵩根底，难断深浅，贫僧只说五步之内，一半把握，五步之外，全无生机。但柳腰桥上，贫僧见过秦嵩出手。”
后觉顿了一下，缓缓道：“五步之内，九层把握，五步之外，不足一层。我们之前探查的消息，秦嵩功法出自天恩寺，九火之劲是寺中最厉害功法之一。传闻修至大成，周身铜筋铁骨，刀剑不能近身。我多年在寺中研习功法，也算有所小成。九火之劲顶尖功法不假，但秦嵩还未大成，身上还有破绽，用寺中锥字心诀会有奇效，锥字心决只算寺中一般功法，对九火之劲却有克制效果。但和王多年内力，比我高出不少，五步之内，我有把握破开他的劲气，五步之外，那就很难说了。
沈从复缓缓点了点头：“后觉，一切见机行事。”
“大人，属下明白。”
“和王毕竟皇亲国戚。”沈从复指指天。“他是好面子的人，不想让人说天家无情。知道和王最可怕的是什么嘛，是因为他有天下间最可怕的依仗。如今，靠山没了，我看他还能猖狂几日。天意难测，他和王不可一世，偏偏忘了头顶这片抹不掉的阴影了。他忘了，是谁给他猖狂的底气，是谁在容忍他的猖狂了。”
“大人，天若变了，我们该如何？”
沈从复扫了后觉一眼：“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与和王比，我沈某人不堪一击，但他就是不敢动我，因为我是一枚好棋子。棋分黑白，胜败输赢皆不重要，但弈棋者，只能是一人。秦嵩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骂他辱他，他却不能也不敢杀我。”
“圣上龙体欠恙，和王实际也隐忍得很，只是可惜，哼，天意难测。后觉，这次计划是最后杀招，若还不能奏效，便只能撕破脸皮了。
“后觉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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