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大肉包子!它有着拙朴健硕的身型,它有着哺育了几个儿女般的母亲的暄软弹性,它甚至还有一经世就溢着酱红色汤汁的饱满丰盈……
肉包子!纯猪肉大葱的肉包子!它就如同一个撩人的妖精,在我高中的三年里,迷惑着我,引诱着我,折磨着我……
我欲罢不能,却又无法企及。
我的高中时代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跨至九十年代初,学校就建在离我家不足三里的镇上。
每次放学,我们从校园北边教学区的红砖圆拱门挤出来,踏上南北向的主干道——那路两旁是怀抱粗的高大的白杨树,白杨树两边先是教师家属区,那种带小院的红顶房子走过十几排后,紧靠操场的是一排教室样的房子——那便是女生宿舍。
对,我们的宿舍是教室改造的,除了门,上下铺紧紧相连,绕了屋内一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里面睡了48个女孩子。
宿舍中间立了四个背靠背的高大木橱,除了碗筷外,每个小龛里都摆满了麦乳精瓶子——哈哈,那种硕大的玻璃瓶,你见过吗?这些玻璃瓶里,装了每个人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菜——丝儿,块儿,放干辣椒的,凝了猪大油的……形形色色,却是百变同宗——咸菜。
设施落后的小镇高中只给老师提供炒菜——学生嘛,每学期初交够规定数量的麦子或者钱,就可以享受到——是女生啊——早晨二两(一块),中、晚饭各四两(两块)的馒头!对,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麦乳精瓶子实在太多了,在橱子里挤不下,就排到了床底下。尽管如此,最后一个周,谁还能有咸菜吃也成了令人羡慕的事儿。(到高三下学期的时候,我们由上学期的一月一休变成了两月一休,有谁的咸菜能撑到最后的日子吗?)
一堵高墙,就这样把我们关在了这样的校园里:见不到一点儿荤腥,尝不到一片绿叶——却时时闻到菜香:它来自某些临近主干道的家属院,或者是夹在家属楼中间的面向主干道的东西朝向的教工食堂——让我们望眼欲穿,却只能口水直灌……
有一段暮春夏初的时日,不知道是打点买通了什么人,一个镇子上的妇女会时不时挑两桶白水煮大头菜来,想得到一勺也不是太难——拿二两馒头来换。
你会选什么呢?久不沾绿叶以至眼睛发绿的我,当然是饿着肚子拿二两馒头换那勺看成来黄不拉叽吃起来绵绵糊糊但当时却觉得美味至极的大头菜——偶尔还要“大度”地让周围的同学夹上两片!
【你要问了,你离家不足三里,难道不会跑回家去吃吗?
馋绿眼的我当然这样做过。那次,我成功躲过门卫,偷偷跑出校门,一路朝东气喘吁吁奔回家,一口气吞下六个巴掌大的韭菜鸡蛋包子,然后捧着撑得抽疼的胃戚戚歪歪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被妈妈送回来——第二天,班主任便找到我,严肃又语重心长地强调了这一事件的恶劣影响——“动摇军心!”】
你现在明白了吗?那胖嘟嘟软乎乎香喷喷的大包子,那个每周四中午由学校食堂专供老师们的肉包子,在那样的环境里给了我,给了我们,怎样强烈的身心刺激!
每个周四中午,当我们走在回宿舍的那条立着粗大白杨树的柏油路上,当我们经过那个东西朝向的教师食堂,当大家不约而同地扭向那排在窗口前的教职工或家属组成的长长队伍——然后,盯着那搪瓷盆里、小竹篮里、饭缸子里热气腾腾的包子们——慢慢向我们靠近,又匆匆闪过我们面前,接着急急离我们远去——难道口水呛不倒你?
偶尔,你会遇到单身群住的几个年轻男老师,他们一手擎着饭缸一手扶起一个大包子,就那样肆无忌惮地一口咬下去——我们都看到那酱红的馅了,里面白白的不是葱,分明是流油的肥肉——香味四溢,汁液横流,他们身子前倾,头俯在饭缸上,生怕那棕红色的油旺旺的香到骨头里的汤汁流散了去!我去!我去!我去!如果他们满满咽下一大口后,再带着如五花肉般香腻的声调赞上一句:“真香!”——简直了,我们怎么承受得住!
高中时期教工食堂周四的大肉包子,宛若一个梦——它是那么美,又让人从胃里到心底一直是那样地空落落!
后来,我吃过无数次肉包子。
可是,没有一个比得上我高中时期周四中午的肉包子。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味道。
但我知道,它很香。
香到你的骨头里,馋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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