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荒唐过》(回忆录)
“爱情”这两个字眼,三十岁前我并不懂得其“真与珍”。
那时年少,对于“爱情”这个词汇,大多是从一些文艺作品和影视作品中得知,谈不上感知,更别提认知了。懵懂中有点体会的是对某一个人的想 念,那是最纯净的一缕清香。也不知那是否算是爱情还是爱慕,思念的野草在春天里已长成了秧。
1999年底,我初中毕业后,待业家中。那时工作并不好找,特别是像我这样——没文凭,没技术,没工作经验。而家乡(农村)大多数年轻人都是托人介绍进厂上班, 抑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我那时青春年少不甘于平淡过活, 只因家中暂时无人介绍工作,也就闲置在家。
直到邻近年底时才找到了份活计,那就是和父亲一起翻山越岭到村后几十公里远的乡镇,去山场上帮人砍伐尾叶桉(一种速生经济材木)。
我背着包裹,同村里几十个青壮年一起出发。大伙各自背来大米、私用的棉被、衣物(换洗用)、锅、铲、桶、盆、碗筷……等等, 肉和菜是安排专门煮饭的人去买,每日去一趟集市。淡水是运输木材的汽车返程时顺便运过来——用数个约50升装的橡塑壶灌上自来水。总之是在工地上搭棚食宿。伙食费就先预支一部分来用,完工后从工钱里扣除, 剩下的工钱大伙再平分。
大家见我年纪最小,身子还没长开也都多有照顾。
日里作业,晚上归更, 日子是苦的。夜里在棚里睡通铺,外边呼呼地刮着寒风,一下子把青春思梦的少年拉回了现实。
平日里,我是一边和标叔拉大锯——树木锯倒之后,先截去大小枝干,然后用俩人拉的大锯来锯成一节节或1米, 或2米,或3米等各自不同的尺寸,依 树木的粗细,弯曲度而定。
我是一边做工,一边想着心事,效率就不用说了。
年底接近完工那会,附近的村落都有人来拾柴禾,也就是拾一些场主不要的树枝、树叶、树梢、树皮(我们剥树皮,是为了风干后好杠运和装车——量轻近半。),或顺手扛些木材回家(明目张胆的干,只背着场主一人)。那时,土山上才算热闹了些,自己仿佛从原林中又回到了人间。
记得有一回,场里来了一帮年轻人,有男有女,个个张扬着青春活力。我们都很忙,也没人抽空搭理这帮小青年。其中有一位少女很能引人 注目。她大约十五、六岁,模样很俊俏,短短的碎发只到齐眉,脸蛋泛着红晕,有些婴儿肥的身段很显得可爱。 一群人中就她最安静,在叽叽喳喳的喧闹里既低调又显眼。很难让人过了即忘。
没几天,收工清场。按惯例:场主们在完工后都会邀请大伙到自己家中好好地搓一顿。无奈他本人太忙,人没在家,只好由他的家人招待我们——将就着,吃顿面食算是散伙饭了。
原来,那位几天前仅见过一面最显得文静的女孩, 是场主的女儿。只见她给客人们拿烟、端茶、提凳、洗菜、涮锅、切肉、烧柴忙里忙外无不娴熟。
一顿饭下来,脑海间总有与她相关的信息在跳动。从她家墙上贴着的那一张张奖状上得知,她竟然比我高一届。一直以为她会比我小一些,也 许初中还没毕业呢。
虽然我俩自始至终没有交谈过,即使偶尔间的眼神交错也带着漂移,但是那张略显羞涩的脸庞却已印进我的脑海里,一直间,抹之不去。
这是我年少时最接近男女之情的念想。也不知现在的她过得如何。也许人家当初的表现,只是出于少女对异性爱慕注视下的本能反映,过了就忘。我却深以为怀,夜里梦见了好几回。青涩的年景总是那般美好。
真正的爱恋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二零零三年十一月份,我跟着堂哥去了东莞打工,不久又独自去了深圳。枯燥的工厂作业只给我带来麻木感。日子像在绕圈圈一般,重复再重复,我则像个陀螺似的陪着日子在转动中绕着环圈,而车间里的流水线就是那根看不见的绳索——抽动时,极速旋转。日子一天天的从手指缝隙间穿梭而过。
车间里,男女间大多不设防,在忙碌之余说些荤话聊以慰寂,也就过个嘴瘾。当然,也有找对象或背着爱人偷食啥的。可那一切与我无干。我的世界里,除了工作,还依然是学习工作,唯一让人愉快的就是下班后抽空去逛书摊,街角巷尾的那种。
夜晚时万家灯火,这些零星的小摊与周围的霓虹灯广告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然而却是我的最爱,常常会流连忘返。
书摊上,凡是可读得下去的书籍我都会翻来看,什么宗教的,哲学的,心理的,人文的,还有报刊杂志和各类小说等。那 些铺面的老板也很客气,不论是那些来光顾色情杂志的中年大叔,还是蹲在一旁翻阅武侠小说的青涩少年,只要看完后你能放好,就算天天来看, 且一本不买也不会给你脸色看。那些盗版书籍赋予我最最快活的时光。
认识阿秋是一个偶然的邂逅。她是我老乡的一位旧时同事,也算是彼此聊得来的一位女伴,好姐妹的那种。平时休假她们都会三五成群地去外面玩。深圳是个移民城市,人均年龄不到三十周岁。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催促而生的是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那时,我也会偶尔减压跟随一帮酒朋狗友出去放松一下。
缘份这东西很难说得清楚。
某次,与老乡的聚会中我难得的当了一回麦霸, 成了主角。当时是眼看着就要冷场, 我站了出来。那晚大家都没有喝酒,只记得阿秋频频让我献唱,我们也就见过几回面,印象中我从没如此放开过,也许是阿秋的举动感染着我的情绪吧。 于是,我们俩成为了当晚的主角,老乡们也在旁边暗中帮腔和助威,颇有搓合我们之意。
当时我没什么在意,那时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也不懂得女生的心思。我因近期刚刚追求过一个女生,而后被拒绝而失意。当时想着,反正都是年轻人,大家相识一场,出来玩就要玩得尽兴。分别时,没有依依相送的桥段。 后来的日子一平如常,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
工作上,我正忙着学习生产技能,也就淡了玩耍之心。偶尔与阿秋相遇也一就平淡。我没主动去邀她,各自过着紧张而忙碌的生活。这期间只有老乡常提起,说阿秋最近常问她,说我这些日子怎么没过去玩。
辗转几个月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和老乡相聚,才知道阿秋换了厂。晚上,老乡提议,让我陪同她一起去看看阿秋所工作的地方,那样以后想聚时也好找人。当时许多人都没有移动电话,而寻呼机已经淘汰,没几个人用了。那时候,多数人还保持着去到居住地寻人的习惯,即使双方都买了手机,没去过对方的居住地总觉得不稳妥,怕哪天需要时找不到人,没见到地方和人,心中不会踏实。(2004年,手机对于刚入社会的年青人而言属于高档消费品,而不是联系工具。)。
找到厂门口,问了值勤门卫,方知阿秋当晚在值班,没人厂里认识的人陪同,门卫不让我们进去找人。于是,只好报出阿秋的姓名和岗位职称,拜托门卫让他帮忙想办法。这个门卫估摸着有四十岁上下吧,一脸严谨样,他打了一通电话后,说,“她现在正在加班,你们下次再来吧。上班时间不允许擅离岗位。”说这话时,人也没出厂门,就在岗亭的小屋里,站在窗口处,然后嘴角努了努,眉头微皱,示意我们参照那块立在厂门外的塑胶牌子,那上面竖版印刻着“上班时间,谢绝访客”,黄板红字,底下并排着三个大大的感叹号,犹如三根超级版的火柴头。老乡不甘心,又找向另外一个也在岗亭室里,约二十多岁的穿着工厂保安制服的不知是门卫还是保安人员的男士央求着,让他帮忙去车间找一下阿秋,并告知她,说我们正在外边等她这个情况。年轻男士很爽快的应了。十多分钟后,他带回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有数十个用圆珠笔所写的字,是阿秋的笔迹。知道阿秋没请到假,我们只好走了。
后来的相聚是我去找她们。那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了。当时老乡和阿秋在理发店里做头发,拉发还是染发倒是不记得了。我找不到她们所说的具体位置,只好挂了电话,在一家与她们所在地较邻近的店铺招牌下苦等。这是一家小药店,店里没几个人进出,里面只见到一个中年妇女,她既做导购,又做药剂师,还顺便做收银的工作。我是等得无聊时,进里边逛了一圈。女人与我唠嗑了好一会儿,后来见到我没有要买药的意图,便没了说话的兴趣。我也索然无味的闲逛了个遍,女人走开后,我也出了店。
大概过了一个多钟头吧,她们做好头发后找到了我。想起那晚相见,阿秋的眼睛里闪闪动 人,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我也是满心欢喜,因此没有半点因久等而显现出不耐烦。
阿秋是很有素养的女生, 她为我的久等而表示抱歉,很诚恳的样子。这是很令人欣慰的事情。我个人对于时间观念很是注重,当时是出于礼节而没有表露出来。
我因此事而对阿秋多关注了几分,甚至有某些期盼,下意识的与她主动闲聊起来。我们聊着各自的一些生活趣事,甚至还聊起了一些往事。
阿秋说,“那年没钱回家,过年是靠吃方便面渡过新年。”说完时自嘲地笑了笑。她的开朗和乐观态度让我侧目。整个晚上,耳边都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这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我如此想,谁若娶了她,将是一辈子修来的福分。
阿秋喜欢束着马尾辫,笑起来脸颊会凹出两个小酒窝,眼睛弯成月芽,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我俩如同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交流时亲切而自然,就像那晚一起唱歌,一起吸饮同一杯饮料,会举着勺子掏果冻相互喂对方 吃,没有一丝做作。
有一天,老乡说,阿秋离开了深圳, 不是回家,而是到贵州去了。
她的离别,没有告知我。
她当时还没有手机,直至她给我发来信息,我才确定这个事实。
阿秋问我,“现在过得可好?”
我回复,“我想你了!”匆匆又发了第二 条,“以后见不着你什么办?”
爱恋的情绪如同掀翻了发酵中的酒漕,来得浓郁而突然。我们没有不知所措,都很自然地进入角色里。
阿秋说:“手机是爸爸的,不过现在归我用,不怕查岗,女儿大了也由不得他多管”,还说,“哥哥在清镇(市)开服装店,爸爸过来当司机,我是打杂的。”说完后咯咯直笑。
我又想起了她的小酒窝。
日子在聊聊我我中甜蜜且温馨地过着。彼此的关系谁也没有道破,就是天天发信息闲聊,隔三差五的会给对方打电话诉说各自的思念之情。
后来发现,阿秋越来越忙了,好像比我上12个钟的班还忙。而且打电话过去也变成她爸爸先接听,然后才转到她手上。我是一直没有在意。恋爱中的人对彼此总是会充满无限信任和感激。
过了些日子,老乡告诉我,说其实阿秋是她父亲叫回去相亲,她不乐意才主动联系了我。这句话的后半句我是百分之百的相信。情急之下,终于还是向她表白。因为彼此天各一方,又见不到面,唯有在电话里告白一途,别无它选。
阿秋接受的那一刻,我双手捧着话筒对电话那头的她亲了又亲,激动得无以言表。她也很受感动,说就等着我的这句话。然后也说了很多关于现实的问题:就是彼此相隔一方,感 情谈出来了,可人没见着也显得不真 实,心放不下来。她问我以后有何打 算;未来规划在哪发展。
虽然唐突了些,却也情有可原。我们就像网恋一 般,只通过电波倾诉,没有生活中的长相处,感觉总是不真实。于是,我原原本本地说出了心中所想——等我来找你。
一时间,突然觉得在这里的生活变得乏味起来。
有人说过,“爱一座城市,是因为那里住着某一个人,每天能感受着她的气息,所以生活快乐。”
也有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等于零。”其实这句话是男女都通用的。
我就是一腔热血,一心一意地想念着阿秋。
没过多久,阿秋对我说,哥哥的服装店生意有些惨淡,爸爸已经不在店里开车进货了,现在在石场上帮人开车运石头。如若我要过来只能暂时在工地上打短工,要么另找活干。她则还在哥哥的店里当理货员,顺便收银。我当时已经辞到工,也就等过完一个月后就能走人。这些阿秋是不知道的,我只想给她一个惊喜。我说,你给我些时间,不用等多久,我们就能相见了。 她安慰我不要急,在哪都是打工,只要心里有她就行,她会一直等我。
年轻人不经事,心血来潮时,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我匆匆忙忙地辞了急工, 拿到了扣除之外的几百元钱。这些年一直没有储蓄的习惯,想想还是不够,又向姐夫借了1000元应急,然后把房租退掉,向贵州出发。
从深圳到贵阳是有火车通过的,可当时不知,只按着阿秋之前给我的地址,就来到了(深圳)龙岗客运站,因为之前她也是这样坐车过去。
按下心中的激动来到车站,好在有当晚的车次,要到晚上12点多才发车。
从深圳到贵阳,坐大巴车的乘客很少,数十个座位,才十二、三个人在车站等车。
我来时才下午,三点多这样。我把行李包寄放在“汽车之家”里,然后出去随意逛逛,以消磨时间。
汽车之家,系专门提供给跑长途车的司机们暂时休息,食宿用的地方。属于私人集资所开,目的是为了大家便利。有地域限制,一般只接待同省的在外司机,或圈子里的朋友。与旧时的驿站,性质和用意都相近。吃住的环境要比外边的旅店舒适和温馨许多。里面有专人管理。
因为有心事,我逛了没多久便再没兴致,早早地回了汽车之家。那位司机大哥很热情,我回来时便与他闲聊。待到吃晚饭时,他邀请我随他一起在那吃饭和休息(免费)。
我在汽车之家睡了几个小时。那是一间小房子,里面就一张单人的铁架床,有上下铺的那种,然后就是一桌办公桌,一张靠背椅。桌上有风扇和手机数据线,万能充电器,一个手电筒,抽屉里有圆珠笔和空白宣纸,给人记事用。可能是许久没人住的原因,屋内微微有些霉味。房主人(他长期居住在此,而且是一家老少都在,也不知是具体干嘛的)略带歉意地给我找来一瓶古龙香水,让我滴在他所带来的海绵上。我没接,便问他要来了蚊香,然后点上。过一会霉气便全盖住了,楼上的这间房虽然有扇小窗子,却是开向相隔没有一米远的另一栋楼的墙壁。
人躺在床上,我却一直睡不着,床单等一些床上用品,都有洗晒过,干净,没异味。我百无聊赖的睁着眼,看着从窗户外边映进来的微弱亮光。
几个小时后,终于等来了发车时间。
当时是阳历4月初。由于在夜间,车窗外不能视物,随着时间推移,只感觉到车内气温越来越冷。全程的旅客不多,也就白天候车的那十多个人。大家各自翻找衣物,或穿,或盖,无人吱声。我们坐的车是硬座,只感觉周身凉凉的无依无靠,虽然有靠背,却也不尽如人意,似铁一般生冷(车里没暖气装备或没开暖气)。由于没法睡,各人便想着各自的心事,无人有精神劲闲聊。深夜,我给阿秋发了几条信息,没见到回。可又不敢给她 打电话,怕影响她休息。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起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迹象,然后开始胡思乱想,可惜所有预测都只猜出了开头,无法预料到结局,虽然我的第六感很准。轰鸣的马达声伴着遥远处的零星灯火,陪我渡过了难眠的一夜。期间,手机信箱里时不时收到过境的服务信息——“欢迎您的到来,这里是XX城市, 祝您旅途愉快!”
经过三十个小时的颠簸,终于进入贵阳市境内。这时,我的包中就剩下半包饼干,几条火腿肠,半瓶子营养快线, 别的食物被我消灭得一干二净,连垃圾都被旁边好心的大姐帮忙扔到车外了。饿,很饿,这是切身的感受,虽然途中有暂时停下休息的时刻,却没有正式吃过饱饭——时间太紧凑了些,只有吃碗汤面或炒个粉。此 刻,我已经没有心情与旁人谈笑。
阿秋的信息是过了两夜一日后,在早上8点左右给我回复:叫我注意安全;问我到了哪里; 几时能到贵阳市;现在行驶到哪个地 方了;饿了吧,等。
也就这一句“饿了吧?”问到了我的心坎。
我让她和叔叔(阿秋的父亲比我爸爸年轻,我一直称其为叔叔)放心,并且说自己这些年来独身走过不少地方,能应付得来,放心等我电话就行,到了贵阳下车后就打。(当时两块电池的电量快用光了,所以不敢用手机打电话,怕突然间就没电了。以前没有充电宝这类东东)阿秋随之发了条信息过来, 告知我从贵阳市到清镇市的乘车方式和路线,也就几元的车费,她因为忙,来不了贵阳接我。
视野中所见的贵阳市并不算大,因为市区也是群山环绕, 只是和山城重庆又有所不同——重庆是阶梯式的城,贵阳是山坳里的城。
这里到处是工地,很多是新起的房子,它们一排排的在旧址上错落有致,点缀在群山里。
这里的早晚温差很大。我在贵阳下车时是上午。只见路边的小贩冒着汗,挽起了袖子,在吆喝——“小笼包哟……小笼包,好又甜,没得几块钱哟!”说的是贵州版的桂柳话,与我家乡的桂柳话相近,我几乎全部能听得懂。(桂柳话,民国之前属于西南官话,即四川、贵州、广西中部和北部以及西部、云南、湖南一部分等,这一地区的官方语言,官场交流用语。)
在去清镇的路上还算畅通,只是好多路段正在翻修。我们是绕了又绕,几块钱的路费,平时只要几十分钟,那天却走了3个钟头。
这里在早晨刚下过小雨,清新的空气总能扑面而来,让人忘却了疲劳。
路边,叨着旱烟嘴的老大娘,拎着水烟筒的老大爷露出天然的黄牙向着各自相识的行人招手,是那样和谐,仿佛回到了家乡,那些路人是隔壁的乡亲,笑脸上发自内心的纯朴。摇晃间,身在他乡已是客。
在清镇下车时,已临近下午。阿秋和她表妹来接我,身后跟随着俩个二十多岁的男生,说是同事。
我们一行五人搭乘的士回到住宿的地方。居住地还有七、八个人,有男有女,他们都很热情,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拘束。
房子是叔叔租的,两层半的新屋,外面没有粉刷,露出红砖。三室两厅,一百多平米的模样,内有自来水。一楼很是空阔,四周排着堆积的坐椅,旁边只有两张桌子。二楼进入是客厅,客厅与餐厅相连接。左边有厨房和浴室,还有一小房间是叔叔的卧室。右边是阿秋与她表妹、表嫂……等等,几人同住一间,是很大的主卧室。与之相并列的是男士的寝室,寝室的门是打开的,屋里分成两半,能见到三张床在最里边竖排着,剩下前面的另一半空间空着,用长长的窗帘相隔开,也很宽敞。
刚来到落脚处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二零零一年,我曾经接触过“传销”,其实也不是真正的传销,并且他们自己也没承认,而是一种挂着以人际关系网来开展的新型经营模式,也是大家平日里以讹化讹的“传销”或“直复营销”,即直销,都属于换汤不换药的挂羊头卖狗肉的皮包公司。(具体的我就不说了,和〈中国少了一味药〉里作者慕容雪村所讲述的差别不大。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瞧瞧,作者是写实,没有用春秋笔法。 )
我当时没有责问,只是想给阿秋一个自我解说的机会。这里的人与周围气氛,还有见面方式跟直销中的“ABC邀请法则”太相象了,我已经没有质疑的必要。
当时,我没有因被骗而愤怒,只想平静地听听阿秋的解释。
阿秋刚见到我是欢喜的,那表情装不出来,以我对她的认知还是能分辨出真伪。
才刚进屋她倒是先慌了。又是道歉,又是说对不起,说骗我不应该;说这只是善意的谎言;说她想带我进入这个行业,又怕我不理解;说电话里讲不清,只能想方设法让我过来了解。我当时听了心灰意懒,想着,随你吧,我先住几天看你阿秋如何收场。
晚饭很丰盛,是叔叔亲自下厨,席间主客尽欢。
宴罢,阿秋亲自给我打来了大半桶热水。
众人散去后,餐厅内只有炉膛中的蜂窝煤在丝丝燃烧,水壶盖边冒出的热气与旁边的烟缭绕成一团团白雾,扑在窗面上是那么的迷蒙,似真,似幻。
独自面对阿秋时,我没了在宴席间的谈笑风生,我甚至不想与她说话,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对她我气不起来。
阿秋从她们的房间内,拿来全新的毛巾、牙刷、牙膏、脸盆。走过来后,说道:“一进来就见你脸色不对劲,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气我啊!”
她没再道歉,显得那般温柔, 说:“来,我帮你洗头,在家里经常给我爸洗,你是我男朋友,也是第一个有此待遇的男生。”
我低着头坐在炉子边,盯着火苗在发愣,正想着心事不想搭理她。
见到我咳嗽,她默默地给我拍了拍后背,叫我平时少抽点烟。
望着她那欲要落泪的脸庞,我心软了。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和奶奶之外,没有别的女子为我洗过头,有些感动, 同时对于她又有些无奈。
俩个人没有多余的话语,整个过程都是我顺着她的意思来。阿秋会时不时的来一句,如:“水烫不烫”,“力道轻还是重了”,“闭上眼,要洗脸了”等。
洗头时,她问一句,我便答一句。满脑子很乱,又很清醒,只想安静地好好想想。洗漱完毕,我谢绝了他们的玩牌邀请。想到要给家人报平安,睡前我给大姐通了次电话,好教她放心。
翌日,天刚朦朦亮,叔叔就通知他们起来做早课了。我知道每天的例行洗脑行动要开始了。想着,也睡不着干脆起来,看看与我所认知的有何不同之处。
果然,还是那些激励成功学,只是内容不同,讲授的方式却是大同小异。
阿秋明显没有睡好,不知是昨晚哭了还是啥的,眼睛红红的,脸色憔悴, 不过坐得很端正,像个好学生。我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低声道:“我喜欢看你笑,还有听你咯咯的笑声,那才是真实而快乐的你。”
阿秋听到后,转过头来,向我挤出了一个笑脸,然后又严肃起来。
“阿秋不爱我了,也不值得我去爱 了。”心里边,忽然涌来这股念想,令我慌张,感觉彼此开始陌生了。
一个多小时的早课,每个人都要轮番上阵,或演讲,或诵读。我倒是没有怯场,当着十多人的面,站到了小黑板前,先是来一段自我介绍,再是个人的即兴表演,然后按他们的要求念了一小节的《羊皮卷》。
下台之前,掌声是例常性的,只有阿秋的表妹说我普通话发音不标准。
那是个可爱的女孩,圆圆的脸蛋,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配上长长的眼睫毛,说完后嘟着嘴,可爱之极。
我当时的心情很沉重。心想,在座的各位都是心里明朗之人,都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也许只有这可爱的女孩子才是最单纯的人吧。她一直相信别人说的话,相信她从事的所谓“事业”合法,相信只要坚持下来都能赚到钱,赚不到钱的人都是意志不够坚定,吃不了苦最终半途而废之人。而她认为自己能坚持到最后一人。
至今想来,她是幸运也是悲哀的人儿,哪天大家维持不下去,各自散伙了,赔钱了,她或许会是最后醒来的那一个。
阿秋是清醒的,她曾对我说过,不管违法与否,她认定了,让我自己选择,她尊重我的选择,也希望我能认可她的选择。
有人说,“你永远无法叫醒装睡的人”, 阿秋没装,很直白,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吧!我尊重她的选择,我决定离开。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几天, 清镇市的天气一直都很好, 白天出太阳,夜里或清晨下一会小雨。这里的住户,基本上都是烧煤来用。这里的煤球比我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便宜。只是,若是哪一天没下 雨,天空是灰蒙蒙的;几天不下雨, 道路两旁的颜色是灰暗的,树叶、垃 圾筒、人行道等,一切都会笼罩在迷 雾里,阳光只能透进来一层彩妆。
这些天来,我尽可能地带给她欢笑。 俩人一直好好地相处,我基本上是事事依着她,除了叫我加入他们行业这一条外,别的都顺着她的意思去做。 听课啊,去窜门学习经验啊……等等,都会配合她,从不会让她难堪。 剩下的只要有时间,哪怕只是一丁点 的闲暇时光,我都会拉着她的手出去 逛一下。我们会在广场边上,一边拉 着彼此的手,一边喂对方吃零食,我会吃她故意咬过一小口的食物,俩个人就像长不大的小孩——彼此撒娇,让对方来哄。
阿秋很有预感。某日早晨,她说,昨晚梦里一直在寻找,发现我走丢了,急得不行。然后,问我是不是想偷偷地跑掉, 让她着急。我撒谎了,说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很正常嘛;说梦里的事通常会反着来。
阿秋不信,拉着我的双手,盯着我的眼睛,说她最近心里很慌,没来由地烦燥。我没敢接她的话语,亦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心里只想好好抱抱她,结果又不敢这么做,怕她说我在回避。我们就这么尴尬的面对面站着,想分开,又有诸多不舍,像一对刚刚吵完架,还在闹别扭的小情侣。
为了能好好地谈一场恋爱,我们 都尽量避免提起令对方不开心的事情,总之都在逃避现实。
俩个倔强的人儿,谁也说不动谁,只要一提起这行业里的事,谈话立马进入僵局。我最终还是要走的,而且是悄然地走。如果当着阿秋的面,只要面对那双含泪的眼眸,我想这辈子是走不成了,只会越陷越深。我无可奈何。她的父亲、哥哥、表姐、表妹……等等,直系和旁系的亲属都在从事这个行业。在这里,我人微言轻说不动她。如若只是她一个人在这边,哪怕强行把她拖出来,就算以后她会怪我,怨恨我,我也不在乎。可现在我无能为力,只剩下懊恼。
至今,阿秋对我俩的感情是如何评价,我依然不知。
那时阅历太浅,我们都不懂得如何处理感情,也不懂得如何去修补,只知一味的去爱,去给予和索取,得不到想要的就只知道放手,为对方考虑的总是很少。
我回来之后,阿秋依旧在努力,试图挽留这份感情,双方都很痛苦,我是直接拒绝了。
电话里,阿秋曾叮嘱,“找到爱人就告诉我,让我安心,让我死心后能放得下这份感情。”
我当时就答应了,也没想过她听了是否会伤心。后来不到三个月, 我就告诉她,我现在有女朋友了,也是做她这一行,不过人家没有对我隐瞒什么。
自始至终,我都无法忍受阿秋当初的欺骗。我是在赤裸裸地进行报复。
原来,男人也可以这么的小心眼。
阿秋祝福我幸福时,我却心如刀割。 俩个相爱的人,在错误的地点里相遇以至彼此伤害,并且刀刀见血。我是不成熟的小男人,她是执着的追求者,追求爱,追求梦想。
现在想来,阿秋比我勇敢。我俩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要走的方向不同。
那时节,对于爱情我们都没有机会来演练就匆促上场,一时之间全军覆没。我欲哭无泪。
若有感知,“阿秋,请原谅我当初对你的伤害吧。”
后记:
当初没能和阿秋一起过情人节,后来见了面也一直要送给她一束花,可她都不让,说浪费钱。现在深感后 悔,其实当初不用买,自己拿张纸来 剪几枚,或者在别的地方采几朵野花、菜花送给她也是好的。可惜当时不懂女孩子的心思,错过了。
情人节将近,如今依旧单身,突然想起她来。
一时心血来潮,写下这一篇回忆录以作纪念,纪念那些年的荒唐事,纪念逝去的青春。那些年,我们相信爱情,热爱生活,虽然过程不免荒唐了些,可我们爱了,是那么的义无反顾,那么的淋漓尽致。
(写于2013.02.10,首发于〈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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