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恍然大悟,发现李瑞晟并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不靠谱。为了这短暂的相会时间,他是已经全部考虑,安排好了的。再联想到李瑞晟额外带着的军大衣,一股细微的暖流慢慢涌上苏醒的心头。
在苏醒不太长的人生中,真正关心他、爱护他的人,只有他的母亲。而他早早就离开了家,很早就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在同龄人中,他一直是少年老成,关心、帮助别人的那一个。
苏醒感觉到,李瑞晟看似大大咧咧,说话横冲直撞的,内心深处却有着细致的体贴和关心。再看看憨厚朴实的崔峻青、热情爽朗的李瑞暄,还有在崔峻青身后露出好奇的眼睛的孩子,苏醒忽然有了回到家的感觉。
李瑞暄在崔峻青身边的炕沿上坐下,拿起筷子,冲着苏醒说:“听说你是地道的南方人,不知道咱东北这旮旯的东西,你吃得惯不?”
苏醒还没来得及开口,李瑞晟已经抢先怼道:“吃不惯又咋了?你能给人整点儿南方的菜吗?”
崔峻青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姐弟俩的交流方式,并不理会他们之间的口角,只是招呼着苏醒赶紧趁热吃菜。
苏醒第一次看到李瑞暄和李瑞晟这样针尖对麦芒的交流方式,起因还是因为他自己,心里十分忐忑。
他有点语无伦次地急忙开口说:“我都可以的,我不挑食的,都能吃,都好吃。”说着,他夹起一大筷子面前一个奇特形状的器皿里菜,直接放进了嘴里,结果悲剧了。
苏醒塞了满嘴的菜,感觉咸得发苦。他一时之间,想吐出来,却不好意思;想着全部吃下去,可实在是太咸了!
李瑞晟看见了苏醒的囧样,不顾形象地笑得前仰后合。李瑞暄急忙拿过来一个小碟子递给苏醒,嘴里一连声地说:“快,快点儿吐出来,那是咸菜啊,可不敢大口吃。”
苏醒不好意思地接过小碟子,把满嘴的咸菜吐了出来。崔峻青及时递过来一杯水,让苏醒漱漱口,去去嘴里的咸味儿。李瑞晟一边笑,一边招呼李瑞暄的宝贝儿子崔春福去拿个痰盂来,让苏醒吐漱口水。
一阵忙乱之后,大家终于重新坐下来,准备好好地吃饭了。
炕桌上摆满了冒着热气的酸菜猪肉炖粉条、土豆烧肉、葱花炒鸡蛋、红烧咸带鱼、醋溜大白菜、油炸花生米、蒜茄子、流着油的咸鸭蛋、一清二白的小葱拌豆腐、和苏醒误吃了一大口的炒雪里蕻。
在寒冷的冬季,在物质供应相对贫乏的年代,李瑞暄和崔峻青在仓促之间准备出这样一桌菜肴,已经很不容易了。
看着满桌的菜肴,感受到李瑞暄和崔峻青的盛情,苏醒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
他拿过来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军用挎包,有些腼腆地笑着解释说:“没有想到这次能有机会来大姐家,所以没有准备礼物。这些都是临时从火车上拿来的,小小意思,还请大姐不要见怪。”说着,他拿出来几瓶水果罐头和两罐肉罐头,交给了李瑞暄。
李瑞暄看着放在面前的、在当时属于稀缺物资的罐头,满心疑虑地问:“你这些是—?”
崔峻青看着这些罐头,心中了然。他直截了当地问:“这些是你们旅途中配给的东西吧?你拿给我们,这样可以吗?”
苏醒坦然地笑着说:“这些水果罐头是我自己从南方上车时买的,不属于配给物资。这两罐肉罐头是发的,我自己也吃不了的。”
崔峻青关切地问:“你把这些都拿给我们了—”
李瑞晟在一旁不耐烦了。他大声说:“不就是几个罐头吗?人家都拿来了,收下不就得了吗?啰啰嗦嗦的,跟着军委考察团,还能饿着他不成?”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
苏醒在吃饭的时候,不停地看着装咸菜的器皿,他的眼神终于引起了崔峻青的关注。
崔峻青笑着问苏醒:“你觉得这个咸菜有啥毛病吗?”没说出来的话是,你干嘛一个劲儿地盯着这菜看啊?
苏醒一愣,然后赶紧解释说:“没有,没有毛病。”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这装咸菜的东西挺有意思的,这碗怎么还带着两个耳朵?”
崔峻青听到这话也一愣,随即和李瑞暄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没有出声解释。
“哈哈,”坐在一旁的李瑞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冲着苏醒说:“你觉得这玩意儿有意思吗?那根本不是碗,就是一个小香炉。”
“哦,是一个香炉啊!”苏醒恍然大悟:“难怪有两个耳朵呢。”
李瑞暄嗔怪地瞪了大笑不止的李瑞晟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这香炉是干净的,没用过的。家里一时找不到大碗,就临时用它装了咸菜。”
说笑间,苏醒和李家人之间的陌生感完全消失了,他真正感受到了与亲人团聚的喜悦。李家姐弟也对苏醒非常满意,并且把这种感觉传递给了整个李家。
苏醒在李瑞暄家吃完饭后,被李瑞晟送回沈阳火车站,返回专列上。当天夜里,专列离开沈阳,开往鸭绿江对岸,进入朝鲜。
军事考察团的行动从未公诸于世,一直湮没在沉默的历史长河中。
苏醒对此次活动闭口不谈。他只是偶尔透露过一次,当时朝鲜人民的生活非常艰苦,但是他们的情绪都很乐观。他提到,那些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脚的孩子们,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拿着家里手工制作的豆腐,和专列上的军官交换罐头。可惜,自己无能为力,没有罐头可交换了。
李瑞晶回到北京,回到总政文化部,回到去朝鲜之前的工作中,发现了一个令她非常振奋的消息 — 总政文化部和其它各级机关,正在选送一些优秀青年去各个大学深造。
李瑞晶始终没有放弃她自己当初参军时的梦想,一直盼望着有机会进入大学深造。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能不兴奋?
她首先收到的是北京的各大艺术院校,像中央美院、中央戏剧学院、中央舞蹈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等顶级学府,给部队发来的招生名额,希望文化部推荐杰出人才。
当看到中央美院的招生要求时,李瑞晶的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在战绩展览会筹备工作中,认识的一个绘画天才。
这位十三岁就参加了新四军的江南才子,十七岁凭着自己的努力,在报刊上发表了自己的作品。进京后,他又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画作,获得了广泛的好评。
李瑞晶征得有关方面的同意,把中央美院油画系的名额,直接带着名字下发到这位青年画家所属的南京军区,同时通知了正在北京进行创作活动的画家本人。
青年画家得知喜讯,十分高兴。他匆忙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兴冲冲地赶回南京军区,准备办理相关的入学手续。
谁知南京军区的办事人员告诉他,因为他当时人不在南京军区,那个名额已经派给了别人,那个人已经去北京中央美院报到了。
这仿佛是一瓢冷水当头浇下,把青年画家浇了个透心凉。他试图据理力争,却被冷冰冰的一句“木已成舟,爱莫能助”给挡了回去。
青年画家激愤之下,连夜赶回北京,直接到总政文化部申诉。
李瑞晶接待了这位愤愤不平的青年画家。她听了画家的诉说,不禁愕然。她有点儿不相信地再次确认:“那个名额不是指定给你的吗?怎么会派给了其他人?”
画家气愤地说:“他们说我人当时不在南京军区,就把名额派给了别人。”他喘了一口粗气,接着说:“我明明第一时间就赶回去了,他们分明是故意的!”
李瑞晶觉得这事情对青年画家不公平,专门向文化部部长做了汇报。部长严肃地对李瑞晶说:“这件事情已成定局,我们不能再干涉了。”
李瑞晶为画家打抱不平的同时,也试图找到解决方案。她向部长请示说:“我们能不能向美院再争取一个名额呢?”她实在不想让一个真正的人才失去深造的机会。
部长同志居然说:“如果你有办法,就把这事儿办了吧。”言外之意就是,他不反对,但是也不会出面。
李瑞晶知道了部长的意思,便开动脑筋,寻求解决办法。她首先用部长的名义给美院打电话,说明希望他们额外给出一个名额,因为有一个杰出的人选需要深造。
美院方面开始时,直接拒绝了。他们说,美院招生名额有限,不可能腾出额外的名额给任何人了。
李瑞晶耐心地介绍了青年画家的情况,着重说明他已经在一些报刊、包括《人民日报》上发表过作品,是一个真正的绘画人才。美院方面回复要考虑考虑。
李瑞晶等了两天,再次以部长的名义给美院打电话,询问考虑的情况。美院方面说,要开会讨论以后才能决定。李瑞晶强调,这位青年画家是部队准备重点培养的人才,希望美院能够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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