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漫已完全闹不清楚状况了。
叶淇到底想干什么？上次拿出离婚协议书的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温柔。同样的温柔以待，同样的一桌好菜，上次，她拿出的是离婚协议，而这一次，地点换成了家里，她又要做什么？
沈漫看着叶淇，她的妆容还是那么精致，脸庞光洁得不见一点瑕疵，她的睫毛微微翘起，似乎在轻轻地抖动，这仍是他心中女神一般的面庞，但他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因陪在这样的脸庞身边而感到幸运，头一次，他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张美丽的脸庞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他看不透，也猜不到。
他抽出自己的手，放在筱艺的头顶上，俯下身对女儿说：“筱艺，你先去姑姑家里好不好，爸爸妈妈要谈点事情。”
不等女儿回答，叶淇先接过话来：“还是先吃饭吧。”
“爸爸，去吃饭吧。”筱艺仰着脸，“妈妈说，如果爸爸愿意吃饭，就表示以后爸爸妈妈和我永远不分开，如果爸爸不愿意吃饭，就说明爸爸不想要妈妈了。”
女儿的声音字正腔圆，说得很认真，可沈漫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心中发寒。他瞪着叶淇，低声道：“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上次是我考虑不周，做事急促了些，可是，我当时也是有苦衷的，老王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所以……”叶淇垂下眼，睫毛抖得更厉害了，当她再抬起眼的时候，目中已是泪光莹莹，“沈漫，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对我很好，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我们重新开始，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沈漫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摇着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把孩子扯进来，筱艺什么都不知道。”
叶淇的目光颤了颤，眼泪从脸上滑下来。
“爸爸，你是不是不想吃饭，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筱艺的声音想起来，带着哭腔，她的小手抓着沈漫的裤腿，拼命地摇晃。
“不，不是的，筱艺，听爸爸说啊……”沈漫握住女儿的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想过找一个时间跟女儿讲讲大人之间的事情，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如此被动，他词穷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门又响了，敲门声如救世玄音般将沈漫从不知所措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站在门口的沈汇芬见到屋内的景象，表情与沈漫打开门时的表情如出一辙。但她到底是年纪大一些，经历的场面也多一些，只是愣了愣，心里已大致有了猜测。
她进了屋，反手关上门，望着叶淇，冷冷道：“难怪我去接筱艺，没接到人，问了老师才知道是你提前接走了。”
“筱艺是我的孩子，我去接孩子是应该的。这些天辛苦姐姐了。”叶淇抽出纸巾，小心地在眼睑处和脸颊上蘸了蘸，“以后，就我们自己接送了。”
沈汇芬看了沈漫一眼，沈漫面无表情地站着，好像根本没听她说话。
目光重新回到叶淇的脸上，她的泪痕已经完全拭去，妆面也没有损坏，沈汇芬冷笑起来，“你不是签了字说什么都不要了吗，现在这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姐姐，你之前找过我，说希望我回家。现在我回家了。这样不好吗，正像你当初期望的那样，我和沈漫还是一家人。”叶淇缓缓地说着，神色已平静下来，“姐姐，这是我和沈漫的家事，你先回吧。我们会处理好的。”
“他？处理好？”沈汇芬的声音突然加大，“我的弟弟我还不知道，你随便糊弄一下，他就什么都不管全依了你。我现在要是回去了，指不定他做出什么决定呢……”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沈漫突然叹了口气，向她摆摆手。
“你确定想好了吗？”沈漫望着叶淇，表情平静，目光中一丝波澜都没有，“我没有钱，你看上的包我买不起，你看中的衣服我也买不起，我养不起你。”
他的话并不重，只是在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调在描述自己的的实际困境，没有责怪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没有计较她之前的绝情，他不想撕破脸，这是曾经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只想好聚好散。
叶淇却忽然怔住。
这不是她预料之中的反应。虽然他说得很平淡，也很委婉，但意思却很明确，一点余地也不留地就拒绝了，甚至还贴心地将责任都一把包揽了，这是他的错，是他能力不足，是他养不起。
叶淇望着他，嘴唇颤了颤，却不敢轻易说出一个字来。
想好了吗？她不知道。
她贪恋着沈漫的居家和细心，那是沾满了烟火气的鲜香滋味，在这间不算太大的房子里，滋养了她最青春的时光。但这些还不够，房子不够大，手头不够宽裕，得到的东西不够多，这种不够的状态，可以忍五年，忍十年，还能忍一辈子吗？
沈漫冷冷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目光，他的目光总是暖暖的，小心地呵护着她的心情。可现在，他的目光却是冷的，甚至还有一些戒备。他的呵护，已不愿再给。
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也低估了他的决心。
终于，她垂下眼，缓缓走到一边，拿起自己的手包，再重新走到门边，最后看了沈漫一眼，连“再见”都没有说，开门离开了。
门“嘭”地关上，沈漫在关门的一瞬间闭上了眼，似乎有一样东西在关门的刹那被震得粉碎，沈漫听见了心中那细微的碎裂声。
无人说话，只听沈筱艺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她忽然向门口跑去，一边哭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爸爸不要妈妈了，妈妈回来……”
沈漫拦住女儿，他蹲下来，筱艺一头撞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孩子，孩子在怀中挣扎着要出去，他不能放手，只能将脸靠在孩子的头顶，不停地道歉：“对不起，筱艺，对不起。爸爸爱你。”
一道钢印“啪”地盖下，沈漫重新恢复单身。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快，离婚证拿在手中，是跟结婚证一样的红本本，红红火火地就跟结婚证一样喜庆。
来民政局是叶淇主动约起的，她说话很客气，先问沈漫有没有时间，然后才提到去民政局的事，最后还不忘说一声谢谢。
这让沈漫有些不习惯，但又没法说，毕竟，两人马上就要分开了，正式的分开。保持距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正好这几天病人不多，之前那件事的余波尚在，总有人认出他来，然后要求换医生，起初他还辩解几句，到后来也就麻木了，病人说换人，他二话不说立刻给病人指条明路。所以，当叶淇约时间去办离婚证的时候，他当时就答应了出来。
临走的时候，两人面对面站在民政局门口，沈漫忽然想说点什么，嗯嗯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觉得那天的叶淇跟以前不太一样，虽然还是那么漂亮，但表情总觉得有些怪怪地，看不出来开心，反而有些哀愁，也没有特别明显地表露在脸上，但沈漫就是感觉到了，就在那双如秋水般温柔的眸子里，仿佛落叶飘进了湖心，那一抹哀愁便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去，渐渐消散在波光里。
沈漫禁不住感伤起来，忙清了清嗓子，问：“我打车，你怎么回去？”
叶淇的目光转向远处，轻轻道：“有人接我。”
“哦。”沈漫应了一声，顺着叶淇的目光看去，一辆黑色的奔驰疾驰而来，在民政局门口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沈漫见过他，就是叶淇所称的老王。上次见到这个人还是在医院后门处，隔着一段距离，加上沈漫当时的状态也不好，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但这次，这个毁了自己婚姻的男人近在眼前，沈漫这才真正看清楚了他。
这人的年纪已经不轻了，虽然他的发色仍是黑亮，动作还算敏捷，给人的感觉仍然健壮有力，但沈漫还是能看出来，他已经不止五十岁了。发色能染回来，但眼角的皱眉骗不了人，目光中的年龄感更隐藏不了。保养得再好，眼睛始终是最真实的。
老王只轻轻地扫了沈漫一眼，目光便落在了叶淇身上。叶淇已走了过去，手中还捏着刚刚领到的离婚证。男人的脸上泛起了笑容，接过离婚证看了看，忽然打开车门，从车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了送到叶淇的面前。
明晃晃的光线折射进沈漫的眼睛，那是一个戒指，大大的钻戒，如此闪亮。
叶淇笑了，她微笑着收下小盒子，将盖子合上，坐进车里，轻声道：“走吧。”
男人也笑着坐回了驾驶座，汽车发动了，叶淇身边的车窗降了下来，她扭头看着沈漫，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汽车离开的一瞬间，沈漫又看见了叶淇的眼睛，那最后的一瞥中，仿佛带着浓重的哀伤，在汽车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