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

    章一 情说一 少年愁滋味

    很久之前有座山，名为青阳，青阳山上有座观，观里有个小神仙。

  秋阴山下有个镇，镇名余福。小镇不大，不过三五百人。时值多事之秋，中原失鹿，天下纷争不断，皇朝更迭如戏。余福镇毗邻名山，受益于山势诡谲，外人难以探寻。又有好水自山上奔涌而下，贯穿其间，两侧多成良田。山上遍布桑树，山脚遍植棉花，余福镇人养蚕、种棉，衣食得以自给。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余福镇梯田满山，稻谷盈野，终成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余福镇人口不多，却是五行八作应有尽有，士农工商一个不缺。做买的，做卖的，推车的，挑担的，各色人等混居一处，各具心思，各有谋划。所以余福镇虽是祥和福地，却也热闹非凡。

  山上清修辛苦，也就怪不得小神仙流连于凡间，特别是那间镇上最大的包子铺。

  余粮小店，听着像是卖粮食的，却是实打实的包子铺。名头实在，这年头家里没点余粮，谁会有闲心去吃包子。余福镇毗邻山地，田地本该稀缺。好在镇上人口少，又有老农教给大家梯田灌溉之法，只要肯本分务农，便是男丁不旺，也能衣食无忧。

  余粮便是余福，所以余粮店占着镇上最好的位置，连唯一的一间酒楼都被挤到了一旁。这就像是年节时贴的窗花、春联，一个瞧着喜气，一个听着舒心。

  经营余粮店的是一位孀居多年的寡妇，带着一个拖油瓶。夫家本就是当地人士，与店同姓，所以人称余夫人。其实这一点满奇怪的，不过是一家小店女主，便能称夫人，这也算是一件怪事。

    不过，镇上的孩子们还是更喜欢叫一声乔娘。

  余夫人姿色不俗，容貌仅算中上，却身含一种乡野少见的雍容华贵之气。与人相交，也颇具格局。

  亡夫本是镇上的教书匠，师从于阎老先生。阎老先生听说曾在朝为官，学问那自然是顶天大的了。来余福镇也有二十几年了，却只收了余温一个徒弟。

  别人家也有同龄孩子，看着眼馋，就都说余温家是杀猪的，给阎老先生家送了一年油荤才把这件事办下来。其实只有阎老先生明白，余温有大才，可惜生在了这穷乡僻壤里。

  余温几年前跟着阎老先生出外闯荡，与家人订下一年之约。现如今，三年之后又三年，已是六年有余。

  镇上的人都觉得余温该是死在了外面，却无人敢提，只敢在心里觉得惋惜。一对母女独活于世，若没了念想，那又该怎样过活。

  余夫人脾气好，见人总是笑。她的女儿则不然，闺名余小荷，读起来，口齿间都透着一股江南水边草木的美柔。实则脾气暴躁，“尝起来”更像一颗熟透了的小辣椒。

  所以到了余粮店门口，小神仙却有些止步不前。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狐的衣角，躲在狐的身后，半张脸露着偷瞧门口拎着一只扫帚对天发呆的“小母老虎”。

  直到狐低下头，给了他一个不用担心的温煦笑脸，小神仙才敢松开手，慢步向前挪移。

  感觉到有人靠近，余小荷下意识转过头来。然后，前一秒还“白日做梦”的小女孩，像是发现了最心爱的玩具，下一秒便猛然醒来，神采奕奕。

  两只手一掐腰，嘴角撅起，就像是一个骄傲的小将军。

  “哟，小包子，又来吃包子了 ？”

  看到她望过来的热切眼神，小神仙有一种转身逃跑的冲动。不过，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余小荷给他起的“小包子”的诨名。

  我不就是爱吃胖了一点吗，什么“小包子”不“小包子”的，把我的仙气都喊没了。

  小神仙也学她一样掐起腰，眼眸直视前方，当仁不让。

“嗯！”

  “这次要几个包子？”

  “八个！”

  “哼，真是一个小饭桶，八个包子，也不怕吃成一个球！”

  说完这话，女孩转身就走，也不给小神仙分辨的机会。

  每次来吃饭都是这样的一幅光景，狐已经是见怪不怪。自家的小先生每一次来都要被这家的小主人欺负。

  “哼，好男不和女斗！”

  这句话，小先生只敢小声跟狐说。

  “要不是，唉！其实我只是让着她。”

  狐知道小先生想说的是什么。两人结仇已久，第一次来余粮店的时候，小神仙好巧不巧的问起女孩怎么不见她父亲，女孩受了天大的委屈，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自那之后，在山上伶牙俐齿“作威作福”的小神仙，就一直在山下的小女孩这低了一头。

  狐也只是笑笑，心里一点也不担心。反正待会包子上来的时候，小先生开心也好，生气也罢，都能轻轻松松的吃完八个。

  余粮小店既然能占着最好的地段，除了名头暗合顾客心意，味道自然也是不差的。

  最出名的笋丁包，取山上时光最好的春笋，剥开之后只取最嫩的一段，切丁备用。上好的猪颈肉一段，开刀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也是切丁，七成油下锅，中火逐渐炸制金黄色，捞出放在一旁晾凉，让肉质更酥脆。其后再上小石磨碾成芝麻粒大小的碎渣，用作调味。

  另外一半则要上大锅蒸，蒸的时候要在盘里铺上一层酸菜叶用以解腻。肥肉在下，瘦肉在上，大火蒸制。

  蒸肉完毕，连带酸菜用刀细细切至米粒大小作为主料。

  最后把笋丁，两份肉粒放盆里，少量五香粉增香。再用七分花生油，三分猪油混合其中拌匀，一份包子馅才算做好。

  店里的包子可不止这一种。余福镇三教九流个有其好，各色人等有其独钟。余夫人做生意实惠，不会因为这两种馅料吃的人少就偷工减料，每一种都是加了一份心意在里面。就算是孩子们吃的糖包，每一个上面都会有用剪刀小心剪出的兔耳朵。

  当余夫人把包子端上来的时候，两眼放光的小神仙也就顾不得刚才的挫败。

  “四个牛肉，四个笋丁，老样子。刚出炉的包子，慢慢吃别烫着了。”

  余夫人把包子放下，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家姑娘的这个小冤家。

  其实从刚开始两人碰面，她就一直在旁边“暗中关注”。对于两人的仇怨，余夫人也并不在乎，只在心里为女儿高兴。虽然两人见面便是“血海深仇”，但每一次这位小先生来，女儿干活时嘴里的山歌，总会显得欢快几分。

  “谢谢乔娘！”

  小神仙从椅子上爬下来，向余夫人施一礼。然后才伶俐的又爬回去，对着包子便是一顿“屠戮”。

  余夫人看着小神仙认真施礼的模样，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知礼的孩子，可比自家的“小辣椒”乖巧多了。

  小神仙一般来的时候都比较晚，店里没什么人，所以余夫人也要趁着这个空闲把店里归置一下。

  等到她忙完回来，恰好看到狐把小神仙轻轻抱起。狐轻轻的托起小神仙的屁股，让他的头正好可以搭在自己肩上。

睡梦中的小神仙也不老实，手一顿乱抓，小嘴不自觉的乱咬。像只遍地找食的小猪，又似还在跟包子较劲。

  余夫人会心一笑，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更没见过睡相这么差的。

  狐察觉到余夫人的目光，转过身冲余夫人微微一点头：“先生说他吃的很开心，劳烦夫人了。”

  “不敢谈劳烦二字”，余夫人道以万福，走过去拿手巾轻轻帮小神仙把嘴角的油渍擦干。

  狐微笑致意，抱着小神仙走出店外。

  在里屋干活的余小荷没有赶上最后一面，赌气似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双手搅在一起，低头看着门槛不说话。

  余夫人伸手柔柔摸了摸自家姑娘头：“怎么，信不过娘的手艺？”

  听着这话，余小荷也不回话，转过身嘴角轻轻上扬，仍是那个骄傲的小将军。

  山上，老渔观内。

  正在做晚课小神仙忽然叹了一口气，一脸忧郁：“狐，我想我动了凡心了。”

  狐早就看出小先生的心不在焉，打趣道到：“对包子吗？”

  小神仙撅了撅嘴，一脸嫌弃：“当然是对人了，你当我真是饭桶？”

  看着小先生吃瘪，狐也是心情大好，复而又有些失落。

  当年的他和她也是这样，一对冤家，互不对眼，却只有她在眼中。

  少年不知愁滋味，最怕的不是分离，而是以为会天经地义在一起。

    小神仙不管狐的思绪飘飞，有用摸了摸自己仍然微鼓的肚子，叹息道：“是不是把乔娘接上山，我就天天有包子吃了？”

  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