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枫的散文,有着“黑夜的深度”。读她的散文,不可走马观花,只能慢慢细品。在她营造的绵密意象里,在她对事物阐释的深度里,任凭自己平时积累起来的理解与感受一点一点地沦陷,像吃一锅掩藏在深红辣子里的重庆火锅,大汗淋漓,全身通透!
读罢《巨鲸歌唱》(散文组章),这种感觉尤为突出。她的语言彻底颠覆了传统,她的思考挤开虚无的表象,直达生命的本质!她用独特的语言将自己的理解、思考和发现表达到了极致!
组章由《序曲》《潮汐》《壳》《海鸟》《鲨》《乌贼》《鱼群》《深黑》《逝国》《巨兽》组成。这些与海洋有关的篇章,每章可单独成篇,而又与其余篇章严丝合缝地构成一个完美的立体,组成了《巨鲸歌唱》这个蓝莹莹球体的立体空间。(读她的散文,我曾经萌发过一种结构上的假想:事物有什么样的形状,文章便有什么样的结构?)
在《序曲》中,她从我们司空见惯的日常动作出发,用手做成贝壳状捂在自己的耳朵上,就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这个动作,不知多少人做过多少次。用手指并拢成窝状。用漱口缸。用饭盒。用其它具有盛装空间的器皿。然而她听到的却是生命的潮汐,是“血液流过头部微血管的声音”,那是大海的潮汐“储存在记忆里的声音”。其理由是:“血,有海水的咸度。”原来,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大海的声音,澎湃着大海的潮汐和咸味,像她的另一篇散文的标题——《你的身体是个仙境》。于是她进一步阐释:“所有的生命都起源于海洋,我们的祖先也置身其中”,理由是:“酸甜苦辣咸,人生诸味中,我们的肌体唯一离不开的是盐。味蕾上的咸,带来大海之味,我们得以返回古老的家园。”
水母,这大海里及其简单的生物,长得很“抽象”,没有“体积感”。可作者却发现它的的运动“如心跳”,它的飘游“如灵魂的样子”,“看起来是最具诗意的精灵”,“像开放在水里的樱花......轻盈,飘逸,有幻觉之美。”许多会放光的水母聚拢在一起的时候,“让大海有如一个充满萤火虫的童话之夜”。简单的生命原来如此之美!它的游动如大海的“律动”,“像一片树叶模仿整棵树”。而大海,亦如一只巨大的水母,“伸出海浪的触手,俘获猎物。”小中可以见大,大中同样可以见小,何等新颖的思考方式,何等新奇的联想!(《水母》)
在《潮汐》中,我更惊异于她对月亮牵引潮汐这一科学论断的联想和诗意阐释:“相当于说蝴蝶用翅膀吊起了桶里的水”,“气质孤楚”,“带了一点病态温柔”的月亮,“缥缈、微凉、静若处子”,“纸一样薄”,却能“搅动遥远之外海洋的暴力”!
如果再进一步联想,联想到人,联想到女人的月经周期,这亦是人类生命的潮汐啊。《黄帝内经》称女人的月事“三旬一下”,在《本草纲目》中李时珍也称“其血上应太阴(月亮),下应海潮。”月亮、潮汐、女人的血液,这是多么微妙的天地和生命法则啊!
《壳》中,周晓枫将贝壳的刚与柔阐释得淋漓尽致,贝壳“对称中的严谨”,无力反抗的“艰难和疼痛”,“内在的其实也是被迫”接受“频繁、轻易或过度的侵犯”的宗教情怀,让我想到了一个自相矛盾而又相互依存的句子:坚硬的忍者!
她说《海鸟》“白衣胜雪,接近理想”,它们飞起来的时候“像歌声一样”美。据说由恐龙进化而来的的海鸟由庞大而变得轻盈,因为轻盈,它们“无往不至”,“懂得形而上的诗意哲学”。
在《鲨》中,通过对虎鲸京剧中曹操脸谱一样的虚伪和奸邪的铺垫后,作者直接写鲨鱼的杀戮。那是一种具有王者之气的懒得渲染和铺垫的冷漠,如武侠片中大侠的霸气十足,“这种坦荡的爱好令人生畏”!作者无意宣扬恶,她只是尊重真相,鲨鱼的这种杀戮“只是自然的生理需要,因而显得反倒干净;不像人类社会,能把杀死他者进化到心理需求。”这种“需求”倒让人类自身感觉让人虚伪到呕吐的邪恶。而鲨鱼“接近优雅的暴力和摆脱束缚的从容”,在自然法则面前也具有它的合理性,就像管理羊群的狼。
她说乌贼是海洋的魔法师,海洋里永不凋谢的花,自己布景,自己舞蹈(《乌贼》);她说聚集的鱼群是“经典的海洋景象”,“天、地、海。神,人,兽。更大的自由没有界限。”(《鱼群》);她说深海的黑暗里,虽然是水手们的公共墓地,但也有海蜇、鳗、盲鱼、管水母等生物承受了比自身质量大无数倍的海水的压力,“万物优雅,散发出迷人的光源”,在黑暗海底燃放焰火,“深海里,也有节日”(《深海》);她说“人类从海洋的子宫里掏取它为数众多的孩子”,“掏空肉质,留下贝壳。掏空大海,留下盛水的场馆。掏空感情的肉,留下华丽、脆质的回忆的壳”(《逝国》);她说“鲸,世间最大的孤独者,没有生活在其他哺乳动物中。也许这是普适的真理,人间亦如此,那些伟大的灵魂,从来,远离同类”(《巨兽》)......
周晓枫善于联想,精到地发现,并用独特的表达将事物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你面前,认识接近科学,让你惊叹,折服,同时又享受到了文学表达上的精神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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