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白曦月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待在公共场合,更没有办法在人前吃饭。
那天,她遇到其它奥赛班的两个女生,她们要去食堂吃饭,叫她一起。
她原本是要拒绝的,可机会难得,想着如果可以发展成长期关系,以后结伴同行,一起去吃饭的话也蛮不错的,起码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也是有人陪的。毕竟,她太孤单了。
那种孤独感就好像是被世界孤立出来,被生下来再残忍抛弃一般,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悲凉。
当时学校食堂人声鼎沸,济济一堂,熙熙攘攘。
她们打完饭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奥赛班的两个女生吃的有滋有味,嘴里还夸赞道:“今天学校食堂的饭菜还挺好吃的。”她们平日里为了节省时间,进食的速度很快。
而白曦月却味同嚼蜡,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拿着筷子和勺子的手偏偏不听使唤,食物怎么都没办法喂到嘴里,就连饮料也喝不了。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嘴距离饭碗的位置太远了,便趴下来吃,可脸都快栽进碗里了都没有办法把饭菜喂进嘴里,她努力克制自己,奈何想要从碗里吃到一口饭实在太难。
奥赛班的两个女生吃完之后,见白曦月基本没动多少,不禁有些好奇,“你怎么吃的这么慢?”
“我……我吃饱了,可能今天没啥胃口。”
“你再吃一些吧!不然一会儿就饿了。没事儿的,我们等你,刚好还可以吃完饭休息一下。”
白曦月拿着碗筷,“你们一会儿去哪儿?”
“我们直接去教室。你呢?”
“我先回一趟宿舍睡二十分钟。”白曦月道。
“哦。我们直接在教室趴着眯一会儿就好。”
白曦月擦了擦桌子,拿起纸巾和碗筷,起身道:“我们走吧!”
“你不吃了?”
“嗯,不想吃了。”
其实,白曦月压根儿没吃饱,可是,她看得到吃不到,又何苦在人前丢人现眼!
那时,她才意识到,无论她是在学校食堂吃、去学校外面吃,还是在宿舍吃,无论是陌生人,还是亲朋好友,只要身边有人,她就没有办法正常吃饭。所以,她经常饿肚子。
即使在自己家里和白翀他们一起吃饭,她握着筷子的手都颤颤巍巍,夹个菜都夹不稳。
那时,她特别排斥家里来人或去别家参加宴席。
她若推脱不去,别人说不说什么她不知道,但白翀第一个不答应,他会登时火冒三丈,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满口脏话肆无忌惮地就来了。
“别人专门打电话来请你去吃饭呐你不去?我看你日|妈滴以后哪门得了!他妈滴有个求用!你是见不得人嘛哪门呐?喊你去吃个饭还怂|毛病那么多。”
“日|妈滴!我看你狗|日滴以后……哼!”
云柔看着白翀那德性也有些来气:“找不到你一天哪儿来的那么大的火气?她不想去就不去嘛!非要逼到她。”
白翀紧皱着眉头狠瞪了云柔一眼,顿时越发火大了,嗤之以鼻道:“哼!你一天就这么惯着她嘛!”白翀气的扭头就走。
“晓得哪个一天惯着她啊?”
白翀又停下来回过身说道:“你是不是想让她以后也跟你一样?”
他脸上尽是鄙夷不屑的神气。
云柔登时一愣,一时哑口无言。
白翀的话狠狠地刺疼了她。
“你就那么惯着她嘛!你看嘛!她以后不是跟你一样……”
云柔怒道:“啥子叫跟我一样?我哪门了?”
“……她不学着和人打交道,以后哪门在社会上混?喔!你想让她以后也和你一样,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白翀说的云柔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每当白翀说这些话时,白曦月浑身的肌肉都在跟着颤栗,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恐惧,就好像白翀一直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他对于自己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白曦月害怕变成他们那样。
可有些东西好像说着说着就应验了,害怕着害怕着,它就成真了。
虽然白翀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却用错了方式。
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不是一味地谩骂和斥责,也不是不断地否定和打击,而是适当的陪伴和正确的指引,给予一定的肯定与鼓励。
可在白曦月的人生中,白翀他们觉得能把她抚养长大已是仁至义尽,他们贪图轻松和省事,没有陪伴,也没有指引;没有理解,也没有安慰;没有肯定,也没有鼓励;没有耐心,也没有关爱。除了被不断地否定和打击,就只剩下被一味地谩骂和斥责。
白曦月不得不在他的威压下屈服。
她用崩溃的精神、破碎的心灵、瘦削的肩膀、病弱而疲惫的身躯一直死死支撑着。
白翀他们的“付出感”和“牺牲感”蒙蔽了他们的双眼,闭塞了他们的心,对于白曦月所暴露的种种问题,他们都仿若什么也看不见一样,眼里只有狠戾与嫌恶,嘴里只有埋怨与斥责,心里只有自己与面子。
每年的家族聚餐,白曦月都过的相当痛苦。她身体僵直地坐在那儿,拼命克制着自己。
亲戚要时不时一起碰杯共饮,白曦月握着果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一起碰完杯,她好不容易把酒杯举到嘴边,可就是喝不进嘴里,她只好假装呡一口,意思意思,然后放下杯子。
她伸手去夹离自己最近的菜,筷子在盘子边上半天都夹不起来,好不容易夹起来一点,颤颤巍巍又掉了一路。
每到这时,白翀就翘着二郎腿靠在椅靠上,抱着胳膊放在胸前,一直紧紧盯着她,眉毛都险些皱在了一起,眼底尽是嫌恶,不耐烦地说道:“你要夹菜嘛你就好好夹嘛!硬是掉到到处都是!人家还吃不吃了?”
白曦月看了他一眼,一成不变的神色,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心底还是会很失望。
见此情形,亲戚纷纷来打圆场。
白丰看了白翀一眼:“你这人才怪唻!人家夹个菜也碍到你了?”
“小哥也是!月月吃个饭你也要说她。”白国憨厚的笑道。
“不是诶啥!都是自家屋里,又不是别哪儿,莫整那莫多规矩。那我眼睛还不好啊!整那么多规矩我以后不是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白卓低头在桌上摸了摸,这才拿起水杯嘬了一口。
白翀嗤了嗤鼻子,他看着白曦月心烦,索性把头转向一边不看再她。
紧跟着,曹希凤端着一盆热腾腾的酸菜鱼进来,招呼道:“白翀、白卓,你们莫痴愣愣地坐到那儿,动筷子诶!”
“好啊!大嫂子!”白卓应道。
“你快坐,莫招呼我们。哪个要吃啥都自己夹。我这人在自家屋里撇脱的很。”白翀说道。
“那是嘛!都自家屋里诶!又不是别哪儿。”白丰道。
“趁热吃!莫剩到,剩到二顿难得热。你大哥就说每回过年的剩菜把他吃伤了。”曹希凤道。
“不是诶啥!他们几娘母一走,我一个人在屋里剩菜剩饭要吃好几天。”白丰笑道。
“我们也是,每次剩剩一抹多,过一两天又要走,剩三哥一个人,吃又吃不完。”白国道。
“是诶!白国和飞飞他们三个一走,就我一个人,吃不完又糟蹋了,倒了又可惜了!”白卓道。
白翀夹了一筷子酸菜鱼吃了起来,边吃边吐刺,“炖的猪蹄子剩到二顿还好,蔬菜那些二顿热到死难吃。”
他说着摇了摇头,随之又笑了起来,“说来也怪,你说我们小时候哪儿吃过这些好滴?”
“那时候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嘛!过年的时候能有个米饭吃都开心忙了滴!”白丰笑道。
“以前下碗面条儿,在里面丢几片菜叶子,倒点点醋,都噗噜噗噜吃滴特别香。”白翀回忆道。
白国笑道:“我和小哥在外圆湾滴(的)时候,有天晚上饿忙了,外头又没得商店,屋里就一把面条。”
白翀扑哧一笑:“我们就去地里揪了一把人家不要了的菜叶子回来丢到面条儿里头煮到。”
“那时候要有现在这些剩菜,嗯是稀奇忙了滴!”白国道。
“现在的人多好,想吃啥买啥,一天五花八门滴弄。”白丰道。
“时代不一样了嘛!”曹希凤说道。
紧接着,她又招呼道:“义贤、云柔,你们莫坐到那儿不动哦!还有月月、忞忞、飞飞,你们几姊妹都赶紧趁热吃。”
“我们嘴巴一直都没停过!”曹义贤说道。
“今天的洋芋片片炒滴好吃。”白婷细声细语地对身边的曹希凤说道。
“我加了泡椒和酸水。你上次不是说小姨那么弄,炒着好吃嘛!”曹希凤道。
“加了泡椒和酸水,洋芋片片更入味儿些。”白辉道。
“嗯。酸辣酸辣滴,开胃。”曹希凤道。
曹义贤夹了一筷子浸满猪蹄汤汁的干四季豆和洋芋果果,问道:“大嫂子,这四季豆和洋芋果果是你们国人(自己)晒滴呀?”
“四季豆是那时候没卖完,后头剩了一些,我把它晒到滴。洋芋果果是人家给滴。”曹希凤道。
“自己种滴就是要比外头买滴吃起来香些啊!”云柔道。
“那是嘛!”曹希凤道。
“大嫂子这香肠比我们灌滴好,我们灌的太肥了。”云柔道。
“婷婷她不吃太肥滴,我专门称的瘦肉让她灌滴。”曹希凤说道。
“我也是自己称的瘦肉让她灌嘛!阔是(可是)看起来太肥了。”云柔道。
“她灌的时候是要加些肥肉滴,不然纯瘦肉做出来口感不好,一般是两分肥肉,八分瘦肉。”曹希凤道。
“那我那个也太肥了。”云柔道。
“估计人家把你买的肉换了。你是不是在上头那家灌滴?”曹希凤问道。
“……嗯……就是菜市场下来那一家。”云柔道。
“那怪不得!以后灌香肠你去下头那一家,莫在上头那一家灌,他们做生意做滴西撇,每次给人家灌香肠都偷偷换肉……”
白丰见白曦月坐那儿没吃什么,忙招呼道:“月月怎么干坐在那儿呐?菜端上桌子就是让人吃滴诶!莫干坐着,夹些菜吃。”
“我在吃啊!大爹。”白曦月羞怯地笑道。
白丰说着,站起来给她夹了一大块猪蹄放在她碗里,“我记得月月爱吃猪蹄子滴!喜欢就多吃些,你大妈她炖了一大锅。”
“谢谢大爹!大爹你也赶紧吃,莫招呼我。”白曦月说道。
“我在吃哦!”白丰说着又给白卓舀了些在他碗里,“白卓也吃些,这肉,你嫂子炖的软和,国人(自己)屋里滴腊肉吃起来香。”
“大哥你莫给我拈菜了,我吃好了。”白卓拿起碗偏向一边。
“还没哪门吃呢就吃饱了?”白丰道。
“好黑人(好吓人)!我都吃了好几碗菜了。”白卓说道。
“莫管吃几碗,到了我这儿就要吃饱吃好。自己屋里莫那么客客气气滴!都放随便些,不要见外。”白丰道。
“我随便啰!”白卓憨笑道。
白卓眼睛不好,所以在外面吃饭难免拘谨,怕遭人嫌。
白翀他们五姊妹的眼睛多少都有些问题,这是从父辈遗传下来的。
老大白萍眼睛近视,配有高度数眼镜。
老二白丰算是五姊妹中眼睛最好的一个。
老三白翀和老幺白国左眼患有先天性白内障,白国比较严重,白翀症状轻微。
而老四白卓最严重,眼睛几乎看不见,走起路来磕磕绊绊,一直未娶,唯恐拖累了别人。
有一次白卓路过时,直接从白曦月他们房后摔了下来,当时把白曦月吓得不轻,但所幸并无大碍。
这些年,白萍和二老相继离世,就只剩下他们四兄弟。
来的来,去的去,就像花开了,花谢;叶落了,归根。待到来年,又会抽出新的嫩芽,开出新的鲜花。
白曦月已经习惯了生命中有人到来,也有人离去。
兴许,她并非习惯,而是已经麻木了。
书北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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