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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朦朦的天空飘洒着毛毛细雨，落在头发上，积起了一层白色的雾珠。早春的空气中夹着些冷风，还透着一股烦闷，让人的心情也变得低落。
王翠翠穿着结婚那天穿的那件大红碎花袄子，扎两个麻花辫子，背着一个小布包，张大海肩上扛着一个蛇皮袋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大马路边上。
张大海将蛇皮袋子放在地上，两人站在马路边等去县城的汽车。王翠翠眼里蓄满了泪水，她低头盯着蛇皮袋子看，张大海搓了搓手，强忍住心中的不舍，有些心疼地伸出右手抱了抱王翠翠的肩膀，安慰道：“翠翠，你别哭，等我到广东挣了钱就回来，到时咱们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翠翠低着头不出声，许久，她扯了扯张大海的衣袖，有些哽咽道：“大海哥.....可以不去吗？咱在家也能养活自己的。”
大海叹了口气，低头沉默着，没有吱声。
翠翠知道大海决心已定，只能无奈地说道：“你要照顾好自己......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挣钱是小事，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翠翠一边说着，一边将大海的手拉着贴到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我和娃等你回来。”
大海蹲下身子，把耳朵贴到翠翠肚子上，低声地说道：“娃啊，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不准调皮，等爸爸挣了钱回来就能给你买好吃的......"
一阵汽车鸣笛声传来，大海站在路边远远地招手示意。
翠翠取下身上的小布包挎在大海的身上，还想跟大海再多叮嘱几句，汽车很快就停靠在马路边，售票员拉开车门的同时也拉开了她的大嗓门，急促地喊道：“快点，快点，来上车了，走喽，走喽。”
听到喊声的大海，弯腰提起地上的蛇皮袋子，匆匆说了句：“翠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家里的事，你多担待了，我到了就给你写信。”转身朝大巴车跑去一边喊着：“来了来了。”
翠翠看着大海的背影，满脸的不舍只能化作一声呼喊：“大海哥，你慢点，袋子里俺给你煮了十个鸡蛋，你在路上吃，照顾好自己，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大巴车响起一阵“轰轰"声,随即车尾甩起一阵灰尘，大海脸贴着玻璃窗上，翠翠只看到他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说什么。
翠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像决堤的洪水，唰地就流下来了。她朝大巴车远去的方向快跑了几步，朝大海挥着手。嘴里喊着：“我等你回来。”
大海看着奔跑的翠翠，心都痛了。结婚小半年的夫妻俩，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却不得不面临分离。翠翠温柔贤惠，大海勤劳本份，人也踏实肯干。但仅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地里种不出金子银子，辛苦一年下来勉强混个温饱，大人少吃一点，辛苦一点也算了，这很快孩子就要降生了，苦什么也不苦了孩子啊。
随着打工潮的兴起，陆续有人走出山村到外地谋生。听说广东遍地是黄金，那里经济发达，挣钱容易，大海也想去碰碰运气。他想着只要自己勤快肯干，不怕吃苦，肯定也能赚到钱的。自己去出去拼几年，总能改善家中光景，等赚了钱，就可以给翠翠做几身新衣裳，把几间老房子翻修一下......
刚开始翠翠并不同意，广东那地方虽说好，但也是听说而已，毕竟远离家乡亲人，能不能挣到钱还两说。在家虽然受点穷，至少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的。
成亲的时候，大海说过一定要让翠翠过上好日子的，他也不想让孩子将来也跟着受穷，便极力说服翠翠，并且保证去两年，赚到钱就回来。
他伸手在小布袋里摸到一个鸡蛋，握在手里，一时感慨万千。这鸡蛋是翠翠攒了半个月的，她自己怀着孩子都没舍得吃......
在小布袋的里层摸到一张叠得有些厚的四四方方的纸，他打开，纸里边包了一百二十块钱，纸上是翠翠写的半页字。
大海哥：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为了我们以后能生活得更好一些，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但广东那地方山高水长的，也不知道是啥样的，你要多保重自己。这些钱你带上，到时还要生活，处处都得花钱。要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没有找到工作，你就回来，咱们还有地，还有双手，能过下去的......
一滴泪珠滴在纸上，大海伸手擦了擦眼睛。他知道这一百二十块可是家里全部的积蓄了，翠翠没给自己留一分啊。此去不混出个人样，怎么对得起翠翠。
翠翠爹娘原是不同意翠翠嫁给他的，嫌他家穷，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子；而父母早逝，家里有个啥事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但奈不过翠翠软磨硬泡，甚至绝食，说自己这辈子就只嫁大海，还怪爹娘势利，就知道看钱。最终翠翠爹娘无奈答应了，并放话道：以后穷也好，难也罢，都不要回来哭诉，自己选的路哭着也得自己走。
翠翠对大海坚定的情意，不嫌弃他穷，愿意跟他过穷日子，让大海深受感动。但他不能让她一辈子过苦日子，在心底暗暗发誓，这辈子都要对翠翠好，一定努力让翠翠过上好日子。
想着想着，大海的眼睛也模糊起来......
从县城开往广东深圳的大巴车要二十几个小时，大海问司机说大概会在后天中午到达深圳。大巴车前边有一台电视机在放着，大海坐在后边，放的什么也看不清，只听着声音觉得烦躁。前边不时传来一阵笑声，就当是提神吧。
当大巴车停靠在服务点，司机提醒大家下车上厕所，上到饭馆吃饭。大海跟着众人匆匆下车，花了5毛钱去上趟厕所，再到饭馆里看了下，便又回到车上，从包里摸出两个鸡蛋剥了壳放进嘴里。
大海看这饭菜也是太贵了，自己还没挣着钱呢，就要往外花了，确实是舍不得。
大巴车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行驶，忽高忽低，偶尔狠狠地摇晃一下，惊醒一车昏昏欲睡的人。大海盯着窗外看了一阵子，远处也是崇山峻岭，他想：总能走出大山，总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大海带着满脑子的梦想和希望，也闭上眼睛，歪着头睡着了。
入夜时，大巴车继续在山道上行进着，道路上只有车头前昏暗的车灯照着路，暗黑的车厢里，有的歪着脑袋在椅背上睡着，有的脑袋都靠在旁人肩上了，还有人打起了鼾声......
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隆”声，把车上的人从睡梦中惊醒，随之一阵连续的翻滚，一阵惊呼声，哀嚎声响起在深夜的山谷里......
大海感觉难受极了，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那个小布袋子，那里有翠翠给他煮的鸡蛋，还有翠翠的信，还有一百二十块钱。但他什么也没抓到，他感觉自己正被颠来倒去，正在滚向无底的深渊，有东西压在了他的身上，好重好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但他没有力气。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腿，他动弹不得，他感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失......
他听见翠翠在叫他：“大海哥，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迷迷糊糊中，他又看见翠翠抱着的孩子向他走来，“大海哥，快来抱抱孩子......”
他刚想伸出手，去抱抱孩子，去抱抱翠翠，但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了。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他又看见翠翠在向他招手，问他可不可以不去广东打工，翠翠拼命地喊他回来，但他坐的大巴车越开越远。
黑暗中，他想伸手去摸那个小布袋子，那里装着翠翠对他全身心的爱。“翠翠，对不起，我还没有挣到钱，对不起.......”
好痛，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真的好痛，他想睡会......
大海走后的日子，翠翠每天早早起来，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到地里挖地种菜，种麦等。她看似弱小的身躯，担着两只粪桶却走得飞快。她想要把这个家操持好等着大海回来。
村里人看到她都说：“翠翠你受苦了，大着肚子还要种庄稼，忙地里的活儿。”
翠翠总是微微一笑说：“不苦，等大海哥回来就好了，到时我们就把房子翻新了.....”
晚上的时候，翠翠借昏暗灯光给大海写信，告诉他孩子今天踢她了，自己又想他了，叮嘱他照顾好自己。每写好一封信，她就压在枕头下，她想等到大海安定好后，写了信回来，就有地址了，到时就一起寄给他。
翠翠生孩子的那天，她正在地里种玉米，或许蹲在地上，又弯着腰，孩子在肚子里呆着不舒服生气了，突然就踢了她一脚，翠翠就开始肚子痛了。她强忍着疼痛把剩下的两行玉米点完，再担着粪桶回家。
隔壁婶子去给她叫接生婆，没等到接生婆来，翠翠已经把孩子生下来。
婶子说：“翠翠，你受苦了。等大海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翠翠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疲惫中带着笑意对婶子说：“婶子，我不苦，等大海回来就好。”
儿子满月后，她拆了件破衣服缝了背带，把儿子背在背上，下地干活就方便多了。
因为母体营养不够，奶水不足，孩子总是吃不太饱，又经常生病。村里老人说要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孩子才好养活。但翠翠年轻，拉不下脸去人家里要。
婶子看翠翠苦，心疼她，便去村里挨家挨户去讨要米和小碎布，用讨来的米给孩子熬粥喝，用讨来的小碎布拼接缝起来给孩子做了一个小马卦穿。
每逢赶集，不管有多忙，她都会带上孩子到镇上邮局去，问那位派信的大爷：“请问有王翠翠的信吗？”
大爷似乎永远只会摇摇头，回答：“没有！”翠翠眼里闪过无数次的失落，却依然礼貌地对大爷说：“哦，谢谢啊。”
回来后，她给儿子讲爸爸在广东打工，挣了钱就回来了；哄儿子睡觉后，她又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字一字地写着思念，诉着情思。
她写的信已经垒起来有厚厚的一踏了，却找不到地方寄出，他等大海的信，等大海的地址。
儿子渐渐长大，背起来太吃力了。天晴的时候，她下地便带着儿子，让他在一边玩；遇上阴雨天，她便用绳子把儿子栓在家里桌脚边，自己匆匆赶往地里干活，再匆匆赶回来做饭给儿子吃。一边跟儿子讲等爸爸回来了，你就可以跟别的小孩一样坐在爸爸的肩头骑马马。
后来，总人有劝她说：“大海这么多年没有音讯，怕是不会回来了，你带着孩子不容易，还是再找个男人嫁了，有个人分担，日子也能好过些。”
她总是淡淡笑着：“大海哥会回来的，我和孩子会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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